Daydreams[2]
钥匙在门锁中转动的声音把青峰的思绪拉了回来。进屋之后，黄濑想开灯，青峰拦下他的手说不用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连路灯透过窗子照进来的光都愈发白了。黄濑转身面对着青峰，脸上有一丝迷茫，仿佛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进展到了这一步。青峰下意识地不喜欢这副表情，他走上前，双手扣住黄濑两侧下颚，迫使那张脸抬起来望着自己。
黄濑的脸被风吹得有点冰，他的皮肤白而光滑，摸上去像瓷的表面。青峰用拇指在黄濑的脸上描摹：发际，额头，眉，眼，鼻，唇，脸颊，他的动作很慢，却并不轻柔。他在确认自己对手中这张脸的所有权。在他手指经过的地方，冰冷的皮肤马上就温热了起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青峰问道。
“嗯？”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黄濑的眼皮动了一下，睫毛刷过青峰的手指。
“这是秘密。”黄濑笑着说。
“是吗？那我来猜一下好了。”青峰用目光死咬住对方，“应该，不是这这半年之内的事吧？”
黄濑往后退了一步，想脱离青峰的钳制，但是失败了。
“难道会是高中？也不像啊。都不在一个地方。”
黄濑用了更大的力想摆脱，而青峰也不相让，他的蛮力使黄濑的后背撞到冰箱上，连摆在冰箱顶部的瓶瓶罐罐都被撞得摇晃起来，有一两个甚至掉到了地上。
“小青峰你当心点啊，”黄濑责怪道，“弄坏了地板，房东太太会说我的。”
青峰说：“你现在还有空关心这个？”
（此处删节）
第二天早上青峰在黄濑的床上醒来。黄濑这张单人床，一人睡嫌宽两人睡又嫌窄，尤其他们的块头还都不小，昨晚青峰就觉得挤死了。黄濑已经起了床，身边空荡荡的，青峰从床边地上抓起自己的裤子，掏出手机来，有一条队长发来的信息，说晨训取消了。扒开窗帘看看，没想到这场雪那么大，一晚上过去外面都是白茫茫的了，倒是房间里开着暖气像春天一样，完全感觉不到冷。
穿好衣服从卧室出来，黄濑正在客厅打扫昨天聚会留下的残局，看见青峰就说了声：“早上好。”
这时黄濑梳洗停当穿着整齐，完全恢复了平日神清气爽的样子，可是青峰一看见他马上就想起前晚发生的种种，特别是最后他在自己腿上摩擦着到达高潮的情景……哇，真是不能想太细。
黄濑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大概是为了消除尴尬，问道：“小青峰早餐习惯吃什么？”
“啊……随便什么都行，你这里有什么？”
“我不太会做和式早餐，平时都是弄个三明治什么的……”
“也行，反正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吧。”
“嗯，那好的，那我马上去准备！”
吃完了早饭，黄濑要去上课，问青峰去哪，青峰想了想说反正不用晨训就跟一起去他学校上课好了，黄濑听了很是震惊。
拜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所赐，气温一夜之间又骤降了不少，他们刚出门就被刺骨的寒风逼了回来。青峰昨天没有带围巾，黄濑就拿了自己的给他，还要亲手给他戴上。青峰说两个大男人这样很别扭，黄濑还是执意把围巾给他仔仔细细地围上，绕了两圈，整理好了又用手轻轻地压平。黄濑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认真，庄重得仿佛这是一个仪式，一个宣布他们亲密关系的仪式。
“干嘛这么麻烦，随便围一下就好了。”青峰说。
“那可不行，我才不允许别人把我喜欢的围巾戴得像块抹布呢。”
戴好了围巾，黄濑退后一步又把青峰看了看，才笑着说：“好了，我们走吧。”
他们走下楼，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扫干净了，路边有社区里的孩子们堆的雪人，十分可爱，而那个球场暂时也无法打球了，一群小孩在里面打雪仗。
“好冷啊，”黄濑说，“好像今年的雪下得有点早。”
青峰说：“是吗，我没什么感觉。”
黄濑笑道：“小青峰除了篮球对什么都没感觉啊。”
青峰不置可否。
黄濑又问青峰：“我公寓里的备用钥匙是不是在小青峰那？”
青峰回答：“嗯。”
“那刚好啊，以后小青峰就可以经常来了。”
“哦，你这里也不错，起码二十四小时有热水。”
“喂，就是这样吗？”
两人边说边走，走到一棵树下的时候突然扑簌簌落下一堆雪，弄得他们满头都是，定睛一看，发现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他们拿着杆子专门打落树上的积雪捉弄行人呢。青峰吼了一声：“死小鬼们！”小家伙们一看这个凶神恶煞，马上吓得呼啦啦作鸟兽散。
黄濑哈哈笑着说：“算啦，跟小朋友不能太凶哦！反正只是雪，抖一下就没了嘛。”
出了居住区，小鬼们闹腾的声音也没了。他们两个又并肩走了一阵，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黄濑对青峰说：“其实我总觉得，是因为昨天下雪了，才让小青峰你没有走的，所以我要特别感谢这场雪。”
青峰笑他又犯傻了。
这天第一节基础物理学是必修，他们到达教室的时候已经快要上课，前排的位子都坐满，只能匆忙在后排找位子坐下了。
青峰自从上大学以来几乎从未进过课堂，好不容易上一次课结果还是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一门，他坐下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奇怪地看着这个第一次来上课的家伙，黄濑只好不停跟同学们解释他是从别的专业过来旁听的。
青峰抱怨说：“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了？这种课逃掉不就是了！”
“上学期可以，这学期不行了。”黄濑讲给他听，“我们学校重视学业，上一期的考试球队里好多人挂了，学校给我们严重警告，再有挂的就罚我们全队停赛，旷课记录太多也不行。”
“靠，这么变态？”
上课的教授来了，是个佝偻着背的小老头，青峰一看他就倒胃口，问黄濑：“喂，你们这就没有漂亮的女老师么？听这种老头子上课谁不想睡觉啊！”
“再漂亮的女人，每天看也看腻了，就跟黑板上的字一样了。”黄濑翻开课本找到今天讲授的内容。
“说得好像你看过很多。”
“不敢说很多。比你多应该有吧。”
青峰发现自己斗嘴还真斗不过黄濑，他都快忘了黄濑是他们中间打嘴仗第一名。
“咳咳，”青峰压低声音，“你说我们今天，要不要去买点东西。”
“什么东西？”
“昨天想用发现没有的东西啊。”
黄濑一心一意看着讲台，青峰发现他的耳朵有点红。
“喂，到底要不要？”青峰继续问。
“知道了，现在别说这个可以吗？”黄濑的语气有点软下来。
青峰对此很满意。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昨晚被黄濑咬破的地方有点隐隐作痛，不过一点点小疼痛有助于神经保持兴奋。“你是故意的吧？”他问。
黄濑回以疑问的眼神，青峰接着说道：“你明知道中村肯定会叫我一起来的，对不对。”
“不说了，我要抄笔记。”黄濑说。
青峰也就不说了，改为看着黄濑抄笔记。此前他已观察过这间教室里的女生了，结果是还不如看黄濑来得赏心悦目。尽管那些女生脸上化着精致的妆，身上散发着香水味道，一个个看上去都是魔鬼身材。
“但是，见鬼，当她们卸了妆，脱了衣服，上了床，我只想说，啊？怎么会是这样？”
昨天聚会上有人发出了这样的诘问，大家对此深有同感。黄濑见怪不怪，一语道破天机：“因为日本的女孩子是全世界化妆技术最高超的吧。”
真理啊。简直是比爱因斯坦的什么屁理论还要伟大的发现不是吗？
正当青峰神游天外的时候，那位教授开始课堂提问了。正如所有老眼昏花的爷爷一样，他看不清花名册，也无从分辨每个学生的脸，只能根据人的特征：“啊……那就请……那位长得最黑的同学，我以前是不是没见过你？”还挺有几分幽默感。
“噗……”黄濑憋不住低头狂笑。
青峰还不明所以：“怎么了？笑什么？”
“你被点名了，赶紧……”
“啊？”青峰挠着后脑站起来。黄濑早就笑得趴到桌上去了。
老教授吃力地端着眼镜：“请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青峰大辉。”
“青峰同学是吗？我好像没印象呢……那请你说一下这个题目的解答好吗？”
“哈？”
青峰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黄濑连忙在边上小声告诉他：“是A！”
“啥？”
“是A啊！”
“A？也太小了吧？最起码也得是D吧！”青峰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提问结束他坐下之后，黄濑在周围同学一片吃吃吃的笑声中对他说：“记住，我不认识你啊。”
“怎么了？我说的不是大实话？”青峰倒不觉得自己丢脸，“真是莫名其妙了，为什么偏偏叫我啊。”
“因为你比较……引人注目吧。”
青峰正想问黄濑什么意思，他的手机就来了电话。待看清来电，他毫不留情地按下拒听键：“又是五月那个小娘们！烦起没完了？”
“诶，你这样不好吧？可能小桃找你有急事啊。”
“什么急事啊！不是‘今天吃了几碗饭’就是‘现在还不起床’，好像我整天除了吃就是睡！”
青峰话音还没落，五月的电话又打进来了。黄濑示意他还是去外面接了比较好，他没办法只能站起来到走廊上听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抽噎的声音，青峰还没问，五月就呜呜地哭开了。他心想不是吧，难道是被人甩了，那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吧。
他刚说了半句“哭什么……”，五月突然像失控了一样叫起来：“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从没见过五月这样发狂，连青峰也吓住了，在对方断断续续的哭诉里他听不出所以然，又说不来安慰的话，只能叫五月在那等着，自己马上过去。此时到了下课时间，黄濑从教室里出来问青峰是什么事，青峰把大致情况说了一下，黄濑听了也担心起来，要一起去看看。
坐上电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五月就读的女子大学已是中午，两人忍着辘辘饥肠在学校外面的饮食店找到五月的时候，五月已经不哭了，她似是很平静地看着他们走到自己面前坐下，但青峰撞见她的眼神心里有点发毛，好像是他跟黄濑两个偷情被逮到了一样。
五月开始说起事情的原委。前两天她有事回家，晚上听见父母房间里有争吵的声音，不一会就看见父亲摔门而去，她去安慰母亲，却从母亲那里听到了令她难以接受的事实：原来父亲一直跟一个做援交的女学生在一起，而那个女生只比他自己的女儿大两岁，并且是从她高中就开始这种关系了。也许是多年以来积怨的爆发，也许是终于承受不了内心的压抑，在这次激烈的争吵之后，本打算永远对五月隐瞒真相的母亲无力再替丈夫掩藏不堪，把一切都说了出来。五月跑去向父亲质问，那个曾经对女儿百依百顺的男人却选择了逃避。可想而之，对女孩子来说，任何伤害也比不上父亲的背叛吧。
五月说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青峰和黄濑只是沉默地听着。青峰记得他以前经常会去五月的家里玩，那时候五月的父亲就经常不在家了，他以为是因为大人工作忙，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社会上的男人有了一定地位和收入以后，喜欢找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学生，这似乎是十分普遍的现象了，但是发生在青峰印象中那个体面、帅气的五月父亲的身上，他仍是无法想象。
“为什么呢，”五月说着情绪又激动起来，“为什么对一个跟自己女儿一样大的女生做那种事，竟然不觉得可耻呢？”
“小桃，你先冷静一下啊……”看青峰一句安抚的话都说不出来，黄濑只好帮他说了，“我想，无论如何你的父亲也不会抛弃家庭的，对他来说你和你的母亲还是比较重要的吧。”
“是吗……为什么我不觉得……你知道吗，我去他公司找他的时候，他连看都不敢看我，好像就打算一直逃避到我不再对他有希望为止……”
“怎么会呢，你们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女啊！”
“算了，小黄你是不能理解的。你是男人当然帮男人说话了。”
“呼——”黄濑无奈地看着五月，“这样说好像连我也成了被指责的对象呢。”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啦。”
青峰在一边发牢骚：“你对女人还真是有耐心啊。有这空不如叫点东西吃。我们都没吃午饭呢，饿死了！”
五月气愤地说：“阿大你太没良心了！”
“那是什么，能吃吗。”
不过由于得到帅哥的安慰，五月看上去心情也舒缓了一点。三个人把注意力转移到菜单上，正讨论着吃什么的时候，只听一个女声冷不丁地问道：“请问您是桃井小姐吗？”
五月抬头一看，脸色马上就变了。他们坐的卡座旁站了一个女人，长得挺漂亮，妆容打扮很时髦。
对方显然来者不善：“您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认得您吧？因为我在您父亲的钱包里看过您的照片。非常感谢您昨天特意致电给我的建议，我今天来这是想正式地告诉您，除非您父亲自己向我提出分手，否则我绝不会离开他。”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五月刷地站了起来，两条柳叶眉紧紧地往中间拧着，怒目圆睁。青峰跟黄濑全都怔住了，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五月这么愤怒。
“噢，对了，还有，他钱包里可能不会再有您的照片了。我刚刚去医院检查过，我怀孕了。”
说时迟那时快，五月一把端起面前的饮料，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杯子里的冰水混合物已经全数泼在了这名女子趾高气扬的脸上。五月又去拿桌上其他的杯子，黄濑赶忙拦住她：“不行啊小桃，她是孕妇，万一出事的话……！”
那女人也没想到五月发飙起来会这样，正要反击，青峰一步跨过来往她面前一挡，她就被吓得缩了回去。
一片混乱之中，店老板报了警，他们全被带到了警局。做完笔录，三个倒霉蛋一排坐在询问室里吃外卖送来的定食。
五月低着脑袋，声音弱弱地说：“阿大，小黄，我太对不起你们了，害你们跟我一起吃牢饭……”
青峰说：“你别说得这么难听成不。”
“可是，本来就是啊，其实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结果……”
黄濑说：“没事啦，刚好也没吃过牢饭，就当体验一下好了啊。”
“真够难吃。”
“小青峰你这话敢不敢去跟警察叔叔说啊。”
“喂，你觉得那女的长得怎么样？那身材……五月你爸还挺有眼光的。”
“小青峰！”
“阿大你给我闭嘴啦！”
“怎了？反正你也教训过她了。”
五月叹了口气。“我感觉我不会再相信男人了。”
“咳！”在场的两个男人都呛到了。
“你这什么话啊？今天可是我们大老远跑来安慰你，还陪你蹲号子啊！”
“好啦，你们除外。”
这时询问室的门开了，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跟警员一同出现。五月一见他，马上用牙咬住嘴唇，把头撇开。
“桃井小姐，请您到隔壁的询问室来。”警员说道。
五月坐着不动，黄濑推推她：“小桃，快去吧。”
青峰也叫她：“喂，五月！”
最终五月还是站起来走了出去。一直默不作声站在门外的男人对他们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门就关上了。
青峰和黄濑面面相觑了一下，又各自低头扒饭。
“那就是小桃的爸爸啊？”
“嗯。”
“真没想到，跟小青峰交往的第一天会是这样度过的。”
“这不挺好的吗，有纪念意义。”
“纪念什么呀，一起蹲号子吃牢饭吗？”
“这样的能找出几个？”
“是哈，你还挺得意的是吧。”
“那是必须的。”
“小青峰，你说小桃要是知道了我们的事，会是什么反应？”
“别问我。我也在想，要不要告诉她呢。”
“可是以她现在的心情，应该消化不了这件事吧。”
“这很难消化？”
“……总觉得跟你一起长大的小桃很辛苦呢。”
“好吧，那先不告诉她了。”
他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议论五月的家事。
黄濑看了看时间，说道：“什么时候才放我们走啊。再晚些就赶不上训练了。”
“一天不去又不会怎么样。”
“我可没有小青峰这么洒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青峰发现黄濑有时候并不像表面上那么随顺，却又跟自己直接给人不痛快的风格不同，他说的话既没法听过就算，可也找不到能反驳的地方。
“说起来我也得早点回去。”青峰说，“今天晚上有人约了我斗牛。”
“真的？”黄濑果然马上就被勾住了，“是什么人？”
“呃……没记住名字，好像是上次比赛打赢我们的队里的家伙。”
“哦，上次你没去比赛。”
“有兴趣可以来看啊。”
“……小青峰你还是一样拽啊。”
“难道你不是喜欢我拽么。”
黄濑笑着摇了摇头。这模棱两可的答复让青峰觉得不爽，他伸出胳膊勾住黄濑的脖子，往自己这边收。
黄濑连忙抵挡：“哇，小青峰你想干什么啊？”
“亲一下呗，没见过吗？”
“在这？”
“不行吗。”
“喂喂，这里可是警局啊……”
“那又怎么样？”
黄濑越是挣扎，青峰就越是不肯放他，他挣不过青峰，最后还是被拖了过去，青峰在他嘴上大喇喇地亲了一下，还没松手，就传来了敲门声，黄濑吓得一低头从青峰肘弯里滑了出去。
开门进来的人说道：“抱歉久等，两位可以走了，多谢配合。”
青峰好笑地看看黄濑慌兮兮的样子，拉起他走出门外，五月已经在外面等着，她的父亲站在远处。
“阿大，小黄，谢谢你们……”五月好像又哭过了，眼睛有些红。
黄濑对她说：“小桃别再哭了，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
五月笑了：“小黄你还说我啊。”
“什么意思嘛。”
“那我要回家了。今天真的很感谢你们。”
“好了好了，罗里吧嗦讲个没完。我们也要走了，下午还有事呢！”青峰说。
五月这次没有再跟青峰怄气，她小声说道：“唉……我要是像你们一样，是男孩子就好了。”
目送着五月和她的父亲一同离去，黄濑若有所思，青峰拉了他一下：“想什么呢，快走吧，你不是还要去训练吗？”
晚上十点，本该在场地维护后熄灯打烊的体大篮球队训练馆内灯火通明。由于下雪以后地面湿滑，室外的球场全都无法使用，约定好的单挑场地就改在了训练馆内。在联赛上以小比分落败以后，很多人认为如果当时青峰上场的话打爆对手妥妥的，这些言论传到对方球员的耳朵里之后引起了一些小摩擦，也招致了该队王牌的不满。
青峰的队友们没有用王牌称呼青峰，是因为他们的教练不喜欢这种个人英雄主义的称号。他们的教练认为自己的战术是第一位的，团队中的每一个成员都要为战术服务，而不是去搞什么王牌的个人秀。为此青峰在各种训练赛上没少挨骂，有时还被强制坐板凳，按捺不住的心情早就跟手指头一样蠢蠢欲动，现在胜利方的王牌来向自己挑战，他当然得意非凡，恨不得马上打得对方跪地求饶。
比赛还没开始，来观战的人在忙着下注，两边都押自己人赢，气氛也因此更加剑拔弩张。趁着对方还在做热身，青峰的队友们把青峰拉到一边。
“青峰，你听着，一开始你先故意放点水，让那小子几球。”
青峰不解。“为什么？”
“笨，先让他们放松警惕，多多下注，然后，嘿嘿嘿……”
“麻烦，直接上去把他KO不就行了。”
“你傻啊！我们不光要赢他们的球，还要赢他们的钱，懂不？”
“不懂。你懂你上啊。”
“喂！你这家伙！”
这边还在商量得起劲，忽然背后有人招呼他们道：“晚上好啊——各位！”
几个人回过头。“咦，黄濑君你也来了啊！”
黄濑身上还背着包，笑着跟他们招手：“嗯，我也是刚刚结束训练，所以就顺道过来了。”
“哈，”青峰说，“结果你还是来了嘛。”
黄濑挑了挑眉毛，反问：“小青峰既然跟我说起，难道不是希望我来吗？”
两人互相交换眼色，中间那一层不为人知的私密关系，是他们共同保守的一个小秘密，是一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默契。
“青峰这家伙，有时候嘴也挺快的啊。”
“你一定是来给青峰加油的吧！”
黄濑又看看青峰，说：“不是啊，我只是来看看而已。”
“只是看看？那太无聊啦，不如押个输赢……”
青峰不等队友把话说完就一挥手打掉他们递上来的纸条：“干什么！”
“你急什么啊青峰，反正押你不是稳赢的嘛！”
“一群白痴。他们学校校规严，别把人随便扯进来。”青峰说着搭住黄濑的肩膀把他从人群里拉出去。
黄濑扭头对他笑笑：“谢啦。”
另一边，对方的助阵亲友团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纷纷聚拢过来把这边的半场围了个结实，双方的主角这才终于登场了。青峰的队友们还在低声发表自己的高见。
“要我说，根本不用打满十球就能分高下。”
“废话，那蠢材防守巨烂的好不好。”
“靠，你现在这么会说，比赛的时候干嘛去了。”
没两个回合，青峰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队友们的猜测。对手几乎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上，他都还没怎么大喘气，对方却已是大汗淋漓，面色如纸。那边一开始还大声助威的亲友团现在也安静了，训练馆里的空气变得凝滞起来。
比分到了五比零的时候，结果似乎是毫无悬念的了，青峰又开始使他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花招，在这种情境下简直是对对手的羞辱。队友们甚至已经坐下来计算进账了。偶尔有人抬头看看青峰的个人表演，吐槽道：“青峰这小子是喝了红牛么？我们被教练操了一晚上可都快累趴了！”
“安啦，他一向精力旺盛不是你我能比。”
黄濑问他们：“为什么你们的教练不让小青峰去比赛啊？”
“这个嘛，说来话可就长了。其实我们教练最反感的就是青峰这一型的球员，偏偏他们脾气还一样臭，谁也改变不了谁。”
“那也不能不让他去比赛啊。运动员最好的时候不就是现在。”
“嘿嘿，谁叫青峰拽呢。不过他是有拽的资本。吔？黄濑君你还替他担心啊，他要是去比赛了，你们才要小心呢。”
黄濑不说话了，看着场内比赛，此时青峰正好把比数变成六比零，胜负已定。
“哇哈！”队友们欢呼起来，比青峰本人还高兴，“谢谢！谢谢大家捧场！欢迎再来！赊注的同学请过来清帐再走。小林，高田，去门口把着。”
青峰走过来问黄濑：“如何？”
黄濑瞥他一眼：“你都快成你们队里的摇钱树了，还问我如何。”
“哈哈，”青峰打一下他的后背，“等会我，我去换衣服。”
走在去宿舍的路上，黄濑问青峰：“我听说小青峰你惹教练不高兴，所以不让你去比赛是吗？”
“你又是听谁说的啊。”青峰回道，“教练啊……哼，他迟早还不是要让我出赛的。”
“你这么肯定。”
“那当然。现在有的是别的学校的球队想挖我过去，他哪里坐得住啊。”
“可是他要是一直不让你在比赛中有表现的机会，别的球队也就不会再来找你了。”
黄濑说的是实话。如今的赛场新人辈出，他们这些老资格都不得不加紧训练以免被后来者赶上，连受一次伤都会跟别人拉下距离，更何况是停赛，一旦长期得不到上场的机会，很快就会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了。运动员的黄金年龄就这区区几年，过了这个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后辈取代自己，然后乖乖熬到退役，去过普通人的生活，或者好一点的当上教练，带领后生晚辈再去创造辉煌。别的又能怎样？青峰不是不明白，但是让他循规蹈矩，太难。
“这我知道。”他说。
黄濑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在交往之初的二十四个小时里，青峰已经有点比以往更了解黄濑这个人了。黄濑在处理细节问题上意外地懂事，懂事得超过青峰的想象，这一点就跟青峰自己的行为处事完全不同。比如刚才的一番对话，如果说得浅了，也许他不会放在心上，如果说得深了，又必定会使他不快，黄濑对这个度的把握可谓是恰到好处。想必这也是跟他做兼职早，接触社会人士比较多有关吧。
走到宿舍楼下，黄濑站住了，对青峰说晚安。
青峰问：“不到我房间吗？”
“不了，”黄濑说，“小青峰明天还有晨训吧？早点休息吧。”
“你还真是……”青峰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形容黄濑。他看过周围有太多在恋爱里变得任性的人，男人或者女人，像黄濑这样能把握分寸的实属罕见。
黄濑又伸手理了理围在青峰脖子上的围巾，说：“那我回去啦。”
青峰说：“你先过来一下。”
黄濑走上台阶，青峰把他拉到台阶旁边的树木的阴影里，黄濑说：“让人看到了怎么办啊？”
“看到就看到，就说是喝醉了呗。”青峰说完就吻住他的嘴唇，但马上就被黄濑推开了。
“小青峰你胆子真大啊。”黄濑退到阴影外面，笑着说。
“切，给你奖励你还不要。”
“谁要你奖励了。”
青峰来到自己的房间，从窗户里还能看见黄濑走在路上的背影。这天他穿了一件浅杏色的风衣外套，仍旧是只有模特才敢尝试的款式色号，在路人们一众暗沉的冬季着装里显得尤为亮眼。
次日，篮球队队员在训练馆里私自单挑还公然聚众赌球一事就传到了体校教员的耳朵里。体校学生基本不顾学业，容易沾染社会陋习，又难于管束，平时惹点小是非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这回牵涉到别的学校的球员，人数还不少，学校方面不得不施加压力减小影响，所以大家看到教练从校长室出来的时候脸色都是铁青的。
作为罪魁祸首，青峰首先被叫去训话。鉴于他有态度恶劣加屡教不改的前科，队友们都为他捏把汗，谁料他居然完好无损地归队，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去训练了。后来大家才知道，从不认错的青峰这次居然破天荒地向教练说了对不起，虽然态度上跟诚恳完全搭不上边，更别提连鞠躬都没一个，但是也足够让教练惊诧了，以至于最后就一时心软放过了他。
青峰想来想去，还是把这件事通过信息告诉了黄濑，并说下一步有望恢复参赛。黄濑回复他：“恭喜哟~！”过几秒又是一条：“小青峰加油！”十足十透着黄濑式的语气。
随后的一段时间，青峰在教练面前表现得很乖，不光出勤全到，训练的分量也一点没偷工减料，终于在一次练习结束以后得到了教练的首肯，允许他重新参加比赛。
仔细想想，他忙于应付训练，黄濑也有自己的生活和交际圈，两个人经常没多少机会见面，除了周末有空一聚，平时都只是在信息里得知对方的行踪。
就这样又过了一月有余，临近冬至，太阳落山也早了，下午训练还没结束天就完全黑了下来。这天又是一个普通的训练日，大家一边做着最后一组俯卧撑的练习，一边在议论着一会去哪好好吃一顿。正在这时，所有人都发现自己趴着的地面晃动了起来。
“是地震啊？”大家都爬了起来。
由于震感持续不断，教练和助教组织大家撤出了训练馆。青峰和大家一样，出来的时候只来得及拿了一件运动外套，比不上穿大衣御寒，冷得他直跺脚。身旁的队友在上网查看新闻，他也懒得把手机拿出来，直到电话响起。
“阿大你那边没事吧？”是五月。
“有屁事，不就晃两下吗，还不赶紧让我们进去，冻死了……”青峰龇着嘴抱怨。
“不行啦，还没安全呢，你乖乖站那别动啊。”
“知道了！”
心想着婆婆妈妈的女人真够烦，青峰挂上电话，突然地面又是一阵晃，不远处的宣传板应声倒地。
“哇——”一个队友假哭道，“该不会要世界末日了吧？我还是单身呢，来个人陪陪我吧！”
为了配合他的演技，另一个队友凑上来：“哎呦喂，我来陪你吧？”
“滚你丫的！”
“哈哈哈。”
在队友们的笑骂声中，青峰对着手机迟疑片刻，拨通黄濑的电话。等待音响了许久，那边始终没人接听，青峰的心理活动从“混蛋还不快接电话”一直变成“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最后他等不下去，跟队友说了一声就离开了。
日常训练的一万米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青峰一口气从自己的学校跑到X大，来到体育馆却被告知特殊情况暂停社团活动，他只能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来到理工部的楼下，竟然真的在集合的队列中发现了黄濑。
青峰拨开人群走过去：“黄濑！”
黄濑转过身，他的臂弯里护着一个女生。
青峰一看劈头就问：“怎么回事？”
“她穿高跟鞋下楼崴到脚了。”黄濑解释道。
“地个震你都能把到妹？”青峰又看了一眼黄濑怀里的女生，很显然她脚没崴那么厉害，明摆着在耍心机呢。青峰问她道：“你哪个系的？”
女孩支支吾吾地：“化工……”
青峰大声问：“谁是化工的！”
有几个人应声出列，青峰指着那女生说：“你们同学受伤了，快送她到保健室去。”
三下五除二打发走了闲杂人等，青峰问黄濑：“打你电话干嘛不接？”
“啊？我没注意，对不起哦。”黄濑说。
青峰怒瞪他：“有空照顾女生，没空接电话啊？”
黄濑也不乐意了：“都说了不是故意的啊。而且这种时候本来男生就要照顾女生嘛。”
“先顾好你自己吧！”
黄濑被吼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时候集合的人群开始解散，大概是警报解除了。
黄濑低头看看青峰身上单薄的运动外套，伸手捏了一把。“小青峰你穿这么点，冷不冷啊？”
青峰这才发现自己一路跑过来，热得都出汗了，哪还觉得冷。
黄濑笑问：“难道小青峰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急着跑来的？”
“你废话真多！”青峰无视他的提问，“赶紧回公寓去。”
“诶？”黄濑惊讶道，“小青峰意思是要来我家一起吃饭嘛？”
“不行吗？”
“行啊！”黄濑又看了看青峰的脸，“小青峰你这么生气干嘛呀。莫非，是吃醋了吗？”
青峰已经顺着默默四散的人群径自走开了，黄濑加紧脚步追上他。“小青峰你方向反了，是这边啦。”
“啰嗦，我当然知道是这边！”
“哈哈，原来小青峰会吃女生的醋啊，真没想到呢。不过小青峰吃醋的反应超级可爱。”
“再说一句我扁你。”
到了公寓，青峰身上出的汗已经又被风吹冷了，他一进门看见客厅里换上了被炉，马上就像鸟看到窝一样冲过去钻进里面，嘴里大呼冬天果然还是被炉最舒服。
黄濑走过来取笑他：“小青峰这样好像我爷爷奶奶啊，他们一到冬天就整天窝在被炉里。”
这句话让青峰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对身着和服的老头老太蜷缩坐在被炉前，眯着眼惬意地打盹的景象。
“不过这个真的管用啊。”黄濑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我老妈担心这里供暖不好，还说我手脚都受过伤要仔细保暖，就把家里不用的被炉寄过来了，没想到一用上就离不开了。”
“还说我像老年人，你自己不是？”青峰拿起遥控打开电视。电视里面在播关于地震的最新消息，看起来影响不是很大。
“晚餐吃盖饭好不好？”
“多放点肉。”
“知道啦。”
吃过晚饭，黄濑拿出自己换用的睡衣给青峰，说洗澡水已经热好可以洗了。洗完澡青峰又躺进被炉，电视里放的肥皂剧太无聊，被炉又暖烘烘地烤着人，他很快就睡着了。等他一觉醒来，电视关了，黄濑也洗完澡换上了睡衣，正坐在被炉另一侧对着电脑赶作业。
黄濑看他醒了就说：“小青峰，我说你像老年人你还不承认呢，看个电视就能睡着。”
“呼——泡个澡实在太舒服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青峰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还在做功课啊。”
“嗯。”黄濑注视着屏幕敲击键盘没空抬头，“还差最后一点了，今天的题目不是很难。”
青峰随手翻了翻黄濑堆在电脑旁边的书，《概率统计》、《实验建模》、《电子信息基础》……一看题目就让人犯困。“我真服了你，居然能看得进去。”
“没办法啊，既然读了，硬着头皮也要学。”
青峰问：“你应该也可以申请到体育特长生奖学金吧，干嘛还这么拼命？”
黄濑停了一下，看青峰。“这个，我也没认真想过呢。可能我们的情况不一样吧。”
“什么一样不一样啊。”青峰皱了皱眉头。
“唉，有时候真是羡慕小青峰，什么事都不用想，脑袋里只用塞满篮球就可以了。”
“就你想得多？”
黄濑笑一笑，埋头在稿纸上写字。
青峰在被炉下伸开腿，他的脚从被子边缘冒了出来。“什么时候睡啊？”
“小青峰要是觉得累了就先去睡吧，床我已经铺好了。”
“你的床太窄了。”青峰说，“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睡被炉。”
黄濑用笔敲了敲他的脚丫子，笑：“怎么睡？把脚露在外面睡？”
青峰把脚收回来，一下蹬在黄濑的腿上，因为有些用力，黄濑吃痛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没说话。接着青峰的脚变成了在黄濑的腿上摩挲，黄濑不给反应，那只脚就更放肆地一直往他鼠蹊部爬去，终于黄濑伸手一把按住了那只脚。
“小青峰你别闹了，等我把明天要交的作业先搞定好嘛？”
青峰停住脚，说：“等不了。”
（此处删节）
做 爱之后反而精神充足不想睡觉，青峰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这些五花八门的性 爱技巧，黄濑是从哪学来的？他心里其实介意得不得了，却又问不出口。而且比起这个，他还发现一个更值得介意的问题：跟黄濑做 爱居然能让他越来越有感觉。明明连本番都没做到，就这么有感觉了，青峰甚至快要对自己的性向产生怀疑。
正胡思乱想着，身边的人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青峰扭头看看，黄濑好像也没什么睡意，在睁着眼想事情。“怎么？”他问。
“你还记得之前有人找我约片的事吗？那个杂志的编辑。”
“啊。”貌似是有这么回事吧。
“他说他们杂志的主编很看好他的新专栏，想办成固定的栏目。”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他想让我去给他的专栏当专职模特啊。我说我哪有时间，能做兼职就不错了。他又搬出主编，说他们有跟很多大品牌合作的case，以后有的是代言机会。”
“你答应了？”
“没有啊！”
“这不是挺好的吗，听上去。”
“但是做专职就必须履行合约，不能再打球了啊。”
青峰听明白了，现在黄濑正面临两难抉择，不过从他的态度来看，倾向明显。
“你既然都已经做了决定那就不用想了吧。”青峰说。
“其实高中的时候，我就跟前辈请教过这个问题了，和家里人也讨论过。说实话不管是模特也好，运动员也好，吃的都是青春饭，真正下决心一条路走到底，可是很冒险的呢。”
“有吗。”青峰自然想象不出，因为他自己从来只认准一条路。“这种事我倒没想过，我不像你有很多条路可以选。”
黄濑抬头看他：“我说这些，小青峰不会觉得烦吧？要是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还好。就是我给不了你什么建议。”
“说起来，好像现在跟小青峰在一起，也是不知道通往哪里的一条路呢。”
“想太多。”
“所以说做单细胞生物也有好处啊。”
青峰抬手要凿人，黄濑哈哈笑着往被子里躲。
“喂，黄濑。”
“嗯？”
“你……是一直就喜欢男人的吗？”
“诶？不是啊。”
“那为什么……”
话说一半，只听被窝里发出“咕——”的一声，谁的肚子叫了。
“哈哈，小青峰你肚子又饿了啊？”黄濑从被子里伸出脑袋，开心地取笑他，“你又没出什么力，怎么这么快就饿了！”
“你给我闭嘴！”
黄濑摸了摸青峰的胃部，起身溜出被窝。
“喂，这么冷你上哪去？”
“去找吃的啊。”
黄濑从床的内侧爬出来，站在地板上找自己的睡衣。青峰看着他光裸的背，中间一根脊柱线浅浅地凹进去，腰身线条修长而优美，像一尾白色的鱼。
“哗，真的有点冷，刚才怎么没觉得？”黄濑在被子堆里找到了一条睡衣，连忙披上。“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小青峰你等一下哈。”
黄濑在厨房里捣鼓了一阵，端着盘子跑回来。“今天晚上没来得及吃的烧饺！放微波炉里转了一下，赶紧趁热吃。”
青峰胃口大开地吃宵夜，还问黄濑：“你不吃吗？”
“不吃，我睡觉前是绝对禁食的。”
“饿着肚子睡觉才难受。”
“我才不饿。”
黄濑坐在床沿上看青峰吃。
“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的。”黄濑突然这样说，青峰脑子卡了一下才回过神他在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只有对小青峰才这样。”
青峰拍了拍床，黄濑爬上来躺在他旁边。
“说真的，今天小青峰突然到我的学校来，我吓了一大跳啊。”
“因为听到有人在说世界末日，”青峰说，“所以觉得要抓紧时间做点事。”
“世界末日？”黄濑忍俊不禁，“比如？”
“吃饱一点。”青峰又夹起一只烧饺扔进嘴里，“还有及时行乐。”
黄濑踢了他一脚：“原来小青峰找我是为了行乐嘛？”
青峰说：“我要是说不是你信吗？”
黄濑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他说：“小青峰讲得也许有道理呢。反正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那就顺其自然，以后再说吧。”
说完黄濑在背后轻轻抱了青峰一下。
青峰想着他们在一起的前前后后，他想，那天他留下来，或许真的是一时冲动，他今天想到要跟黄濑见面也是一时冲动。他第一次吻他是冲动，第一次确认他的心迹也是冲动。可见很多时候事情的进展总是要靠冲动的。
一转眼过了冬至，尽管没再下过那么大的雪，天气也依旧干冷。随着街上花花绿绿的装饰越来越多，节日的气氛愈发浓郁起来。本来圣诞节学校是不兴放假的，不过平安夜这天刚好是周五，加上不知为何教练的心情格外好，特许暂停晚上的训练，连周末也不用集合了。
青峰翻了一下手机，里面两条未读信息都是黄濑发来问他晚上能不能出来的。虽然这两周以来他们还是鲜有见面，但是信息数量暴增，其中黄濑发来的没营养的流水账占了多半。
电话打过去，很快就接通了，听起来黄濑也刚结束练习。“小青峰！”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期待，“怎么样怎么样？”
“没问题。”
“太好了！要不要出去玩？我知道一个有趣的活动哦！”
“是什么啊。”
“哈哈，先保密~那半小时以后在电车站见面吧！”
“喂别给我自作主张啊！”
“那就这么说定啦！”
青峰自知说到出去玩，他的点子肯定是没黄濑多，而难得的节日窝在家里浪费大好时光更说不过去，也就如约来到车站，黄濑已经到了，一起的还有另一个人。
“来了来了。”看他走近，黄濑连忙摇了摇手，又对身边的人说道，“前辈见过小青峰的吧？”
那人笑着说：“何止见过啊，不是还一起在黄濑君家里吃过火锅嘛。”
黄濑又跟青峰说道：“这是玉川前辈，小青峰还记得吗？我们社团的前辈，也是跟我一个专业的。”
青峰一向不擅长记人，尤其是毫无特点之人。那天晚上还有这人在场？他全然不记得了。
黄濑跟青峰简单地说了缘由。原来前几天这位前辈偶然说起自己一个朋友打工的Live House在平安夜有个小圈子的现场演出，黄濑一听演出名单上有喜欢的乐队，立刻就央求前辈把自己带去。
青峰对这种演出活动感到很陌生。当然嘛，他又不是乐迷，在这么吵吵嚷嚷的环境里，睡又不能睡，对他来说是最无趣的场合了。然而看着黄濑兴致勃勃地描述以往看演唱会的经历，他也不想说丧气话，反正看看又没损失，就一起跟去了。
一走进这个坐落于繁华地段的演出现场，震耳欲聋的音乐就从四面涌来将人包围了。离演出开场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在休息区的吧台坐下来，点些东西填饱肚子。这家Live House的舞台设计别出心裁，两侧和中间各有一根可升降的钢管，现在只有左侧的钢管是升起的，整个漆黑的舞台上只有一束追光打在那，一名舞者正跟随旋律做着高难度动作热场。
“哇哦，好厉害啊！”旁边几个男的在对女舞者评头论足，“真想跟她上床试试，肯定能玩超多新姿势的！”
他们回头望去，只见那女郎倒吊在钢管上劈成一字腿。
“目测有H杯。”青峰说。
“我觉得是I。”玉川说。
他们异口同声问黄濑：“你说呢？”
黄濑汗颜道：“为什么要猜这个啦，又不可能去问正确答案……”
这句话启发了玉川。“好主意啊黄濑君，不如就由你去问正确答案吧！”
“为、为什么是我啊？”
“因为你长得比较帅。我们去问会被当成流氓，你的话说不定还能附赠一段艳遇，嘿嘿。”
黄濑转而向青峰求助：“小青峰……”
青峰幸灾乐祸：“你看我干什么，难道你比较希望我去问。”
这时候女舞者的表演结束，玉川站了起来：“算了，你们两个没用的小鬼，看前辈我的！”
等玉川走开，黄濑附在青峰耳边小声说道：“前辈今天没带女伴过来，八成就是想在这里搭讪女孩子回去的，一会他要是先闪人了你别管就是。”
青峰看看四周，除了热情奔放的乐迷，就是三五成群虎视眈眈的单身男女，估计一个个也都有打野食回去的心思。“看来你也挺上道啊？”他说。
“嗯——要是没人陪的话，找一个当然不错。”黄濑笑道。
他说话的时候，热气扑打在青峰的耳朵和脸颊，合着音浪阵阵而来，有种让人醺醉的效果。青峰转过头，他们的脸就贴得很近，在大庭广众之下俨然越过了暧昧的界线。
“不过，我们今天在这里只用看演出就好了。”黄濑又眨了眨眼睛。
他们靠得这么近，倒也没引起别人注意，音乐圈子里玩得开的人太多，性别问题早就丢一旁了。在如此的氛围之中，青峰不由自主地更加往黄濑的脸颊和脖子靠近，就在嘴唇快要接触到皮肤的时候，黄濑突然跟他拉开距离。
“前辈，你回来了。”黄濑故意说得大声点，青峰也识趣地打住了。
“哈哈哈，我赢了~”玉川沉浸在喜悦之中，他炫耀地摊开手掌，只见上面用口红写了一个电话号码，前面还有一个I字。“哎，我跟你们说啊，近看更是了不得，好家伙——”他说着还用两手在胸前夸张地比划了一下，“那么大，跟篮球一样！”
黄濑对青峰说：“小青峰，看来前辈跟你很有共同语言啊。”
“废话，是男人就喜欢大胸。”
“完全正确！”玉川一巴掌拍在青峰的肩上，“你想啊，在床上跟在球场上是一样的——你手上总得抓着点什么才使得上劲儿啊，是吧？”
说话间，舞台上方一束强光如探照灯飞速扫过人群，台上黑暗之处爆发一阵密集的鼓点，撕裂般的吉他扫弦由弱至强，台下的观众顿时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尖叫起来，大声呼喊着乐队的名字，手舞足蹈。
“开始了！”黄濑也跟着站起来，“我们去观众区吧！”
“好麻烦啊。”青峰兴趣索然地说，“你们去看好了，我想坐在这休息。”
“我也不去了，”玉川扬了扬手，“我等下要跟美女约会。”
青峰百无聊赖地坐在吧台前，左边是一对男女在忘我地拥吻——他心想虽然这里灯光是昏暗了一点但也不至于完全把我无视吧？——右边是玉川在发信息，应该是跟跟他今天刚认识的钢管舞女郎。金属乐强烈的节奏一下下打在人的耳膜、心脏，听得人全身躁动。青峰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张纸条，在台面上敲击着——那是几分钟之前一个朋克打扮的少女塞在他手里的。
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毫无目的地搜寻着，他本来是想看看黄濑在什么地方，但是目之所及只有群魔乱舞的人山人海，哪里看得到黄濑的影子。说不定，刚刚跟他一起去就好了。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青峰有点郁闷地把手里的纸条扔进吧台上的烟灰缸。
“诶，对那姑娘不感兴趣么？”玉川收起电话，正看见他扔掉纸条，顺口问了一句。
“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青峰说。
“哦——”对方了然地点头微笑，“了解，了解。”
舞台上换了一支乐队演唱，玉川指着说道：“那就是黄濑君支持的乐队啦，他肯定在最前面呢。”
他们坐的地方离舞台不远，青峰使劲往前排看了看，除了举起来的大片胳膊什么也看不到。
几首歌过后，台下乐迷的情绪被完全调动了起来，那束聚光又在人群里扫来扫去，忽然在某一处停了下来，乐队主唱朝追光打着的地方伸出手，看样子是在邀请某个人上台。他们也好奇地望向那全场聚焦的地方，只见主唱直接跳下舞台，牵住他选中的人的手到台上。
“喂，是黄濑啊，太幸运了，哈哈！”玉川鼓起掌来。
“靠……怎么回事？”青峰说。
“有可能是主办人的意思，”玉川说，“搞点噱头呗！”
果然，台下有人认出黄濑，欢呼声也更热烈了。青峰耐着性子看着台上，那主唱应该有点混血，长得也人高马大，打扮得像猫王，青峰看了他就讨厌。
玉川则站来大喊：“加油啊黄濑，拿出点咱们社团第一麦霸的实力来！”
乐声响起，主唱先进歌，黄濑在B段跟上。黄濑的唱功在一般人里面大概只属于中上，不过今天这首歌经过乐队改编，在难度上做了调整，加之摇滚乐本身也容易带动气氛，整体效果居然非常不错，玉川也评价黄濑“今天是超水平发挥”，再加上黄濑多少还有点模特功底，舞台表现丝毫不怯场，跟乐队配合默契，竟还颇有几分明星范儿。
“这家伙，挺有模有样的嘛！”玉川对黄濑的表现赞不绝口。
青峰看演唱看不出门道，他只知道黄濑在台上不安分的表现力让他不爽。
一曲过半，电吉他狂风暴雨般的solo将全场气氛推向高潮，有人站上音箱狂舞。这时乐队主唱用拿着麦克风的手抵着黄濑的锁骨，一下子将他推到舞台侧边的钢管上，紧接着就是一个激吻。看到这一幕，台下的乐迷全都疯狂了，到处充斥着不知是激动还是愤怒的大声尖叫。
青峰顿觉气血上涌，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丫在干什么？！”他问。
玉川不知所以，大笑着说：“哈哈，这些搞音乐的，兴奋起来逮着人就亲，也不看是男的还是女的，青峰君你可不要大惊小怪哦。”
青峰拔脚就往观众区里走去，玉川在后面叫：“青峰君！”他也懒得去理。拥挤沸腾的人堆被硬生生开出一条路，青峰很快就挤到前面，半人高的舞台他一步就窜了上去，台上台下的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他已经走过去一把将那个主唱给掀开了。
黄濑被吻得晕晕乎乎的，一抬眼看见青峰，马上嘴角一勾笑了起来，那笑那眼神和从他脸上掠过的扑朔迷离的灯光绞在一起，化成一副近乎于蛊惑的画面。青峰连想也不想就在黄濑嘴唇上吻了下去，带有一丝示威的意图。刺激的音乐，鼎沸的人声，现在他什么也听不见，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那鼓点还要激烈，黄濑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他就一把抓住了那只手。
面对这跟搅局没两样的行为，乐队主唱倒也不计较，挥挥手就到舞台中央接着唱去了。
他们一直吻到快缺氧才分开了，目光却仍旧纠缠着，就像要把对方吞下去那样看着彼此。这样过了也不知有多久，台下一个保镖模样的彪形大汉终于朝他们做了一个下去的手势，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要把乐队演出的风头给抢去了，黄濑拉起青峰的手从身后的舞台下口跑了下去。
他们钻进舞台旁边的一块幕布后面，里面是后台，没有人，只放着一些演出用的乐器、音响设备和服装，乐声和人声都被挡在了外面。
黄濑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笑起来。青峰问：“有什么好笑的？”
“刚才真是太厉害了，小青峰！”黄濑抱住他说，“这么多人在看着啊！”
“哈，没看见过么。”
“当然了。没见过捣乱还这么英勇的。”黄濑说着把手放在他的心口，“现在还是跳得好快啊。”
青峰说：“我不捣乱，难道看你们台上湿吻？”
黄濑又笑了，说：“小青峰害我心跳也好快啊。”他抓起青峰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
同样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隔着胸腔击打在手心。
黄濑捧住青峰的脸，入了迷似的看着，手指抚摸着他的头发，说道：“小青峰，我想吻你。”
青峰说：“刚刚不是吻过了？”
“不算，”黄濑说，“刚刚那是你吻我。”
青峰略微低下头，黄濑就吻上了他。他感觉到黄濑的嘴唇在他的唇上温柔而缓慢地亲吻、摩挲，像初生的动物在确认着同类的触感和气息，它们轻轻地吸住他的上唇，放开，而后是下唇。黄濑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很慢，仿佛一点风吹草动，一切就会化作泡影。这个吻一寸一寸延伸到他的嘴角、下巴、脸颊，它游移着徘徊着，然后又回到他的嘴唇。它漫长得好像永远也结束不了。
我喜欢你。他听见黄濑一边吻着他，一边轻声地说着。小青峰，我喜欢你。
后台的幕布一动，外面有人声涌进来。黄濑赶紧拉着青峰闪到房间一角，那里正好有个安全门，他们打开一条缝，钻了出去。他们出来的时候门外的保安大叔奇怪地看着他们，黄濑跑过去的时候还朝大叔做了个鬼脸。
“为什么像做贼一样？”青峰问。
“确实差不多嘛。”黄濑朝他也做个鬼脸。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在安静的紧急通道里还有回声，吓人一跳。
黄濑一看来电显示，说：“糟了，是玉川前辈，我把他给忘了……”
青峰问他：“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就说是配合演出……？或者是你眼花了？算了，随机应变吧！”黄濑说着接起电话。“前辈！十分抱歉！我们现在……”
电话里传来演出现场嘈杂的声音，一直传到站在一步开外的青峰耳朵里，电话那头的玉川大概也听不清黄濑讲话，只是兀自大声说着：“黄濑？真是不好意思，我得出去了，我的缪斯女神等不及了！啊对了，青峰君刚刚不知道跑哪去了，你跟他联系一下吧，回见！”
黄濑听得目瞪口呆，反倒是青峰先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说：“我们是不是要感谢那个钢管舞女？”
黄濑看看他：“拿什么感谢？你吗？”
“我倒是想啊，不过小姑娘应该比较喜欢你这型的。”
黄濑用手肘捅了青峰一下。背后有人说话和走路的声音沿着过道渐渐靠近了，黄濑赶紧推着青峰往前走，两个人一口气跑到了大街上。
平安夜的大街充满节日气氛，树上挂着彩灯，橱窗里飘着泡沫雪花，扮成圣诞老人的店员在向行人派发印着宣传广告的小礼物。本来青峰是想早点回去休息的，但是扛不住黄濑可怜兮兮地说好久没逛街了，便也只好陪着他逛起来。
以前陪五月逛街的时候，青峰从来只帮忙拎东西，一到店里看见沙发就坐，从来没参与过买衣服的过程，他坚信逛街是这世界上最累人的活动，可怕的是连他的脚都走酸了，五月却还能越逛越勇，他就断定女人都是不一般的生物。他把这些抱怨说给黄濑听，黄濑一听就笑。
黄濑问他，小桃试的衣服小青峰你都是怎么评价的？青峰说当然就是说好啊，我又不会看。黄濑说这就是你不懂了，我教给你啊，跟女孩子逛街你绝对不能说她试的衣服很好很合适。青峰问那要怎么说？黄濑说，你就挑毛病啊，要不就是胸平了，要不就是腰肥了，要不就是腿粗了，反正就是不能说好。然后她就会去试别的衣服，也就意味着你可以坐着多休息一会。
对青峰来说，这简直又是一项改变人类命运的重大发现。不过与此同时，他还发现了另外一个让人崩溃的事实，那就是黄濑在逛街方面竟然跟五月很有一拼。
他们沿着表参道别致的店铺街一路走，在一家堪称壮观的奢侈品牌门店前，黄濑看见橱窗展示的最新款冬装就走不动了。青峰表示根本看不出来这些衣服跟学校门口小店里卖的有什么区别，黄濑又笑他不懂，说有什么区别要穿上身才看得出来，然后就扯着他到店里去。他们两个一看就是学生，穿得也不像消费得起这种高档货的人，青峰心里其实虚得很，但是黄濑的神态却很自若，微笑着请营业员小姐拿来了合适的码子就试穿起来。
不得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好衣服也得有衣架子配，这身衣服黄濑穿上的效果跟门口橱窗里塑料模特穿着的效果又是完全不同了。在营业员小姐“长得帅就是穿什么都好看呀”的恭维中，黄濑又挑了一款大衣让青峰试穿，说自己的眼光绝对错不了。
青峰拗不过他，只得穿上了，黄濑一看赞不绝口：“好帅啊！小青峰你就应该穿这个，太帅了！”
青峰看了看衣服上的标签，偷偷对黄濑说：“你还真好意思试啊，这衣服一件把我们俩都卖了也买不起。”
“论斤卖么？那你还比我贵点儿，嘿嘿。”黄濑对他眨眨眼，也小声耳语道，“买不起就试试嘛，试试又不要钱。”
青峰看黄濑对那件衣服爱不释手的样子，可真不像只是想试试。他一边脱下自己身上那件把他们俩卖了都买不起的大衣，一边说：“就你这样子，一天有四十八小时打工钱也不够你花的。”
黄濑说：“我现在已经收敛很多了好吧。”
黄濑穿着那身衣服在镜子前面照够了，才依依不舍地换下来还给店员。
不过钱少也有钱少的乐趣，他们在街上逛了一大圈，在路边的小吃店里吃宵夜，吃完发现早就错过零点的倒数计时，又没车回去了，只好跑到电影院里看午夜场电影，看着看着两个人都睡了起来。
等他们被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叫醒，天也快亮了。这时候气温是一天的最低值，店铺全都关门了，路上也没什么人，冷清得像一座空城。
他们坐在站台的椅子上，等着头班电车，黄濑笑着说：“我们好像两个傻瓜啊。”
青峰说：“你是傻瓜，别把我也扯进来。”
黄濑向青峰挪了一下，抽出一只手穿过青峰的臂弯，再把手放进口袋里，说：“你要不是傻瓜，能跟我这个傻瓜在一起吗？”
青峰抬头看铁轨，轨道蜿蜒着通向远方，越远就越细，尽头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他又看黄濑的脸，在萧瑟的冷风和灯光中，那张漂亮的脸带上了一丝倦意，双眼低垂着，嘴唇冻得几乎没血色。“哈——”黄濑打了个哈欠，一转脸正对上他的视线，眼神马上就亮了起来。
“冷不冷？”青峰问他。
黄濑摇了摇头。
青峰是在这一刻才发现黄濑有多喜欢他。
圣诞节之后又是日常训练。有些放假早的学校，学生们已经陆续回家准备过新年，然而对体校生来说新年就代表着新的赛季，而且一开春就有重要的比赛，因此冬训反而比以往更严格。黄濑的学校也早就开始放冬假，但是社团活动同样没有停止训练。就这样一直到新年前一天，他们才好不容易迎来了假期。
傍晚的电车里面空荡荡的，这时候大多数人应该和家人在一起过节了吧。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倒退着，青峰看看坐在身边的黄濑，黄濑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下一站他就要下车，正想着要不要说，黄濑已经睁开了眼睛。
“小青峰是不是要到站了。”
“嗯。”他背上包站起来，“回去电话联系。”
“好。”
下了车，青峰在站台上，黄濑在车厢里对他挥了挥手。他站在那儿目送电车开走了。
回到家，晚饭差不多也准备好，今天家里非常热闹，五月一家人也到他家来过节了。吃饭的时候两家大人又说起他们小时候的趣事。青春期之前同龄的女孩长得比男孩快，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青峰都得仰视五月。跟邻居家的小孩们玩捉迷藏的游戏，五月像大姐头，他看上去就是大姐屁股后面的小兵。长辈们还老爱开玩笑说阿大长大了要娶五月，结果两个小孩不服气地在那打架互相把脸都挠破了。再后来男孩和女孩的体质特征出现分化，玩不到一块去了，青峰开始跟社区里的男孩子们一起打球，又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海拔一下窜高，没两年就变得可以俯视身边的人，反倒五月成了他的跟屁虫，他们打球的时候五月就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可羡慕啦。
觉得唠唠叨叨的大人们实在很烦，青峰吃了七分饱就离席了。坐在沙发上看着饭桌上的热闹，尤其是之前听说闹过不愉快的五月家人，现在也其乐融融地说笑着，青峰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拿起电视机遥控漫无目的地换台。
看了一会电视，五月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说：“阿大，谢谢你。”
青峰问：“谢我什么？”问完才想起，她应该是感谢他没有把她父亲的事说出去吧。
五月说：“我爸爸说他不会再去找那个女人了。”
青峰说：“那很好啊。”
五月接着说：“那次之后，有天我爸爸来我学校看我，我们出去吃饭，在学校附近。店里的服务员可能把我们也当成了那种关系吧，我没有纠正她，我爸爸很尴尬，可是我却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饭桌上五月的父母看上去十分恩爱，一点不正常的迹象也没有。大人的世界还真是难懂啊。
“那时候我就认为，他应该感受一下，自己的女儿如果成了另一个中年男人的情妇，他作为父亲会是什么心情。”
在惊讶五月心智早熟的同时，青峰也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女人很可怕这句话的真谛。
看见青峰木呆呆的样子，五月不禁笑了，岔开话题：“明天我们两家约了一起去神社，阿大也会去吧？”
青峰点了点头。
五月说：“新年参拜之后，就要把过去所有的烦恼都丢掉才行呢。”
电视里的新年特别节目播得正欢，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青峰第一反应就想是不是黄濑，他到阳台上接电话，果然是黄濑打来的。
“小青峰！”黄濑听上去压着声音，又掩饰不住喜悦。“还有一个小时就是新年了！”
“我知道啊。”青峰说，“你就是想说这个吗。”
“……小青峰果然是个没趣味的人啊。”
“喂，你那边怎么这么吵啊，电视声音关小一点。”
“我已经到阳台上啦，我爸妈在看红白歌会呢，真是没办法。”
“你也在阳台上啊。”
“是啊是啊，小青峰也是吗？”
青峰抬头看夜空，今晚天气很好，一颗颗星星非常明亮。
“今天的星星好多啊，小青峰。”
“是啊。”
在脑海里描画了一下两个人不约而同抬头望着星空的样子，有点傻，不过意外地也很温暖。
“哈哈，小青峰也在看星星吗？总觉得想象不出呢。”
“你还可以更无聊一点吗。”
“可以啊。那我们等一下数一二三，一起说新年快乐好不好？”
“……”
“小青峰明天要出门吗？”
“要啊，要去神社。”
“那我去找你吧！”
“才分开没多久呢。”
黄濑笑起来。“是啊，分开没多久又想见面了，不知道是为什么。”
听着对方像在分享着什么小秘密似的话语，青峰似乎也有点明白了，人们口中所说的爱恋，每天都比前一天更深一点的微妙变化，大概就是这样吧。
黄濑煲电话粥的技能值相当高，他把身边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后青峰连他家隔壁养的狗下了几只崽每只是什么花色都知道了。直到新年的钟声敲响，黄濑在电话那头雀跃地说着“新年快乐”，青峰一看时间他们竟真的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
“你真的很能讲！”青峰说。
“因为想在新年第一秒钟就听到小青峰的声音啊！”黄濑理直气壮地说，“所以我要一直占着线。”
“那你现在听过了，可以结束了没？”
“难道小青峰就没别的话要对我讲吗？”
“好吧，”青峰只好说，“新年快乐。”
“嘿嘿，谢谢。”黄濑在电话里笑得很开心。
新年第一天去神社的人很多。跟着参拜的人群在里面晃了一圈，五月说自己还想跟父母一起去问签，青峰就自己先出来了。出了神社坐在鸟居前的台阶上，青峰闲得只能看几个小孩子跑来跑去地玩耍。发呆的时间一久，他连有人坐到自己旁边都没发觉。
“喂，小青峰！”
青峰扭头一看，是黄濑。虽然前一天黄濑说过今天要来找他，也问了地点，但是真的看见对方出现在眼前，他还是有些意外。“黄濑？”
“干嘛这副表情啊？”黄濑说。
不知为何，尽管他们在人前的相处与过去并没有很大改变，青峰还是感到有些不自然了起来。一来是父母就在附近，这种情况下的碰面他完全没有设想过，二来他也拿不准要不要现在让五月知道这件事，不过以自己的水平恐怕迟早会被看出来的。
“我们只要像平时一样就好了。”也许是很快就明白了他的顾虑，黄濑这样对他说，然后又问，“小桃呢，她不是跟你一起来的吗？”
“她说自己还要去求签和许愿。麻烦的女人。”
“许愿？”黄濑一听也来了兴趣，“那我们也去许愿好啦。”
“喂，会不会太幼稚了点啊你。”
“这怎么能叫幼稚？”黄濑故作严肃地教育他，“有愿望就要说出来给神灵听，才会实现啊。”
我看你是被绿间那厮给传染了。心里这么吐槽着，青峰还是被拽着到了许愿板跟前。
黄濑在自己的许愿牌上写下了愿望，又问青峰：“小青峰你不许愿吗？”
“用不着。”青峰说。要是署着他名字的许愿牌被五月看见，估计她牙都要笑掉了。
“小青峰你要是不好意思写，那就告诉我，我帮你写好啦。”
“都说没有了。”
青峰瞟了一眼黄濑的许愿牌，上面密密麻麻一大堆字，还列了一二三四项，也不知道神灵有没有耐心看完。
“你写这一大堆有什么用啊。”他说。
“当然有用了。多写几个，最起码也有一个会实现吧。”黄濑说着把许愿牌挂在板上。
“你许了什么愿？”青峰又问。
黄濑特正经地对他说：“不能告诉你。”
五月从神社里出来的时候，青峰和黄濑正在手工艺人的摊子前面看折纸，木头架子上摆了纸折的小人，还有花鸟虫鱼、小猫小狗，可爱又逼真。
“阿大，我还以为你先回家了！”五月跑过来，看见黄濑，“哎，小黄也在啊？”
“小桃！”黄濑开心地跟五月打招呼。
“小黄也是跟家里人一起来的吗？都没有听说呢！”
“不是啦，我是自己过来的。”黄濑看了看青峰，“因为听小青峰说过这里抽签和许愿很灵。”
“这家伙从来不求签，也会说这样的话？”五月故意不理青峰，又对黄濑说道，“刚刚我听几个婆婆在那说起，原来这间神社搬迁到这里之前，旧址是在城郊的，据说那儿许愿还要灵呢！”
“真的？”
“喂，你们两个是把我当空气么？”青峰终于说道。
“当然是真的！肯定是因为神灵不习惯住城里。”五月这才转向青峰，“我决定今天就要去那！”
“疯了吧你。”青峰说，“要去你自己去。”
“可是小桃一个女孩子的话，不太安全吧？”黄濑说。
“你管她？我看她安全得很。”
“阿大你说什么！”五月气坏了。
“那我们也可以去看看啊！”黄濑连忙拉了青峰一下，低声道，“小青峰你快跟小桃道歉啦，女孩子生气了可是很不好哄的。”
尽管心里老大不愿意，青峰还是跟着坐上了开往城郊的巴士。他们在山间公路的一个小站下了车，向住在附近的人家打听，问了好几家都没有人听说这里以前有供奉神灵。正当他们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之时，一位老爷爷告诉他们，山里确实有一个遗迹，因为那条路难走，上了年纪的人不常去那，年轻人留在家里的又少，所以就渐渐荒废了。
他们也顾不得弄清楚那个遗迹是否他们要寻找的目标，就按照老人所说的路往山上走，走了一阵之后果然道路变得崎岖不平，地上盘根错节，看样子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我不走啦！”青峰说着一屁股坐在一棵树下。
“你们在这等我吧，我自己上去。”五月说。
“这样没问题吗，小桃？”黄濑问她。
五月说：“谢谢你小黄。我知道是因为我任性，你们才陪我走到这里的。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可以了，我要一口气走上去。”
五月说完就继续往前走去了，黄濑又问了她一声，她仍然坚持说自己上去就可以。黄濑见状也无计可施，只能跟青峰一起坐在树下等着。
“她要发神经，你理她作甚。”青峰说。
“听起来好像真的很灵啊，”黄濑说，“我也有点好奇了。”
“那你也去啊。”
“可是小桃一定是想一个人去吧。”
“你又怎么知道？”
“我猜的。我觉得她应该有些悄悄话要对神灵说。”
“反正猜女人的心思，我是没你拿手。”
一只麻雀飞到光秃的树枝上，喳喳地叫了两声，不一会又有一只飞了过来，两只一起蹲在那儿，缩着脑袋靠在一起。
黄濑不由指着树上笑着说：“哈哈，小青峰你快看，那两只，太明目张胆了！”
青峰也抬头去看那两只旁若无人的小家伙。“我过两天就要回学校。”他说。
“诶？”
“冬训之后安排了跟职业球队的比赛。”青峰说着就很得意地笑起来，“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黄濑看着他，眼睛里有种不加掩饰的着迷。他是少年轻狂也好，嚣张跋扈也罢，黄濑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总是一如既往的欣赏——青峰把这理解为毫无原则的强者崇拜。
“好嫉妒啊，小青峰可以跟职业队比赛。我们都只能打学生联赛呢。”
“这是我的首战，正式比赛。”青峰说，“我绝对会一鸣惊人。”
那一天发生的事、说过的话，仿佛是一种预言。
冬训结束后，青峰在他迈向职业生涯的首场比赛中，以黑马之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当时场内和场外关注着比赛的人都见证了他的辉煌时刻。他在对方一线队员的各种围追堵截之中势如破竹，单枪匹马撕裂对方防守线狂砍35分，跟对方明星球员单挑并且在其头上暴扣入樽。对于职业赛场来说他是新人，而他这个大学生新人已经成功地令那些职业队伍刮目相看，各路记者也纷至沓来。
从更衣室里出来，教练还在应付几个记者的采访，青峰就趁机溜了出去。他走到体育馆外面，远远看见黄濑等在那里。
黄濑走过来对他说：“太厉害了，小青峰，今天状态好像特别好啊。”
“当然，我早说过了。”青峰的心情自然也不错，一把搭着黄濑的肩膀说，“走，我请你吃饭去。”
两个人走出去还没几步，只听背后有人喊他道：“青峰！”
他回过头，站在那儿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初恋对象，或者也可以叫做前任女友——现在看来应该是一名真正的记者了。
“好久不见。”学姐大方地走上前来跟青峰打了声招呼，又向黄濑伸出一只手，“你好，是黄濑同学吧？”
黄濑笑着跟她握了一下手：“你好，初次见面。”
“黄濑同学真人比照片上还帅呢~你可以像青峰一样叫我理绘或者学姐，叫姐姐也可以哦。”
“……好久不见。”青峰很不自然地回应。
学姐倒是一点没芥蒂，开门见山地问：“我能采访你吗？”
“可是我们教练……”
“你可以不把这个当做采访，就当是老朋友聊聊天。”学姐又问道，“青峰你肯帮我这个忙吗？”
青峰想了想，说：“好吧，不过现在不行，换个时间。”
跟学姐告别之后，黄濑对青峰打趣：“你前女友还不错嘛。”
青峰问：“你看出来了？”
“看不出来才怪吧。”黄濑笑道，“她性格还蛮好的，长得也正，像你喜欢的类型。”
“行了别说了。”
吃晚饭的时候，队里找人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来，青峰本想不理他们算了，黄濑提醒他，他才刚在比赛上崭露头角，最好还是乖一点为妙。
所以晚饭后他们就分开各自回去了。
回到宿舍青峰接到学姐的电话，约好采访的时间地点，两个人又说了些别的。电话里学姐问他现在有没有恋人了，青峰想起她刚刚还撞见黄濑跟他在一块儿，也不知道对方的眼光是不是像黄濑那么毒，一下就能看出他们的关系，他想着就有点走神。
学姐听他一直沉默，不禁笑起来说放心吧我这么问可不是想再追你一次。她说，只要是个聪明人就不会想跟你交往。
他脱口而出问为什么？
她说：理由的话我早就说过了。现在我不妨说得再明白点，做你的恋人会很辛苦。
这话说得青峰更糊涂了。他说那你是想问有没有别的蠢人喜欢我吗？
他说话很冲，学姐却听得又大笑起来，说，抱歉抱歉，因为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所以多嘴了。
挂了电话以后，那句“做你的恋人会很辛苦”始终盘桓在青峰的脑海里，他看看手机里有几条方才通话时没接到的来电提示，都是黄濑。他拨回去，可是对方已经关机了。
第二天中午青峰在校外的咖啡店里跟学姐见了面，除了采访稿上面的提问两人也聊了些题外话，正说着，黄濑的电话又打了进来。青峰接起电话，黄濑在那头问他：“中午一起吃饭嘛小青峰？”
青峰只好说：“中午有事，下次吧。”
黄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望：“好吧……那下次见。”
青峰收起电话，学姐看着他说：“如果拒绝了恋人的请求，还是给对方一些歉意和安慰比较好喔。”
青峰很惊讶：“你这样也能看出来？”
“女人的直觉而已。”对方笑，“不过从表情也能看出一点啦。”
“什么表情啊。”
“类似于恋人之间说话才有的表情吧？不过我很好奇那个人是谁，你以前对我可从来没有这种表情喔。”
越是进行着这样的话题，青峰就越是坐不住，完成了采访稿的内容他就匆匆结束了见面，出来再打黄濑的电话，那边也不知是上课还是训练，一直无人接听，发信息过去也是石沉大海。他想起黄濑给了他一把公寓的备用钥匙，干脆就在下午训练解散后直奔到黄濑的公寓里等着。等到了饭点，天色也完全黑了，门口才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他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等到天黑就是为了等这一个开门的声音，青峰觉得自己简直白痴透顶。
门外伸进半个脑袋。“啊——小青峰是你啊？我还以为家里遭贼了呢，吓得我。”黄濑进了门，把手里装得满满的购物纸袋放到厨房流理台上。“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啊？”
青峰走到厨房里。“我打你电话了，你没接。”
“噢，下午我有考试，所以都没看手机。”黄濑打开水龙头，把买来的西红柿放进水槽里，回头对他笑笑，“不好意思哦。”
青峰看着黄濑不紧不慢地从纸袋里往外拿东西。他突然感到愤怒，因为黄濑对他的态度。不，其实黄濑做的一切都接近完美，甚至是他所能想到的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做到的最妥协最无微不至的程度，但正是这种妥协这种无微不至令他愤怒，好像一旦有任何不和谐的因素，那就只能是他的错。
“你就不想问吗？”他说，“昨天那么晚你打不进电话，是被谁占着线，今天中午我没空见你，又是跟谁在一起。”
“这些是小青峰的私事，我无权干涉。”黄濑说。“晚饭还没吃吧？想吃什么？”
“你为什么不生气？”青峰又问。
“我为什么要生气？”黄濑反问他。
“如果我说我和一个跟我上过床的人在一起你也无所谓？”
“只要不是在床上见的面那就无所谓。”
黄濑大约看出青峰想激怒他，脸上没了笑，回话的杀伤力也大幅提高。
青峰自己就这么先被黄濑的回答给激怒了。他走上去抓住黄濑的肩膀。青峰下手一向没轻重，黄濑正对着他的脸上，眉头皱了起来。
“请你放开我好吗？”黄濑说，“我现在要做饭。”
青峰说：“你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给谁看？”
黄濑直视他的眼睛：“你今天来我家就是想看看我对你的容忍能到什么地步吗？那你的目的达到了。”
黄濑说完用力推开他的手，关掉自来水然后拿起纸袋离开厨房到客厅去了。
青峰站在那里，面对着黄濑家里厨房的墙壁。他开始有一点了解了，黄濑是属于哪一种恋人。黄濑就是那种要你的时候很深情，不要你的时候又很绝情的恋人。这样的人，除非你比他做得更绝，否则主导权就永远不在你手上。
黄濑坐在客厅的矮桌前整理买来的日用品，青峰走到他背后一把拎起他的手就往卧室里拖。
“你干什么？”黄濑猝不及防，他想挣开，却没想到青峰抓得这么紧，根本挣不开。
“干什么？”青峰把他掼到床上去，“我要上你，如果你不想，那就认真点反抗。”
（此处删节）
在那之后，黄濑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穿好衣服该干嘛干嘛去了。青峰花了几秒钟让自己的脑子跟下半身一起冷静下来。然后他终于想到提起裤子下床。
黄濑在厨房里洗那些西红柿，青峰走过去说：“我来吧。”
谁料黄濑冷冷地推开他伸过来的手：“不用。”
青峰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一肚子火气腾地一下又窜了起来。本来他还带着一丝愧疚之意想讲和，黄濑顺台阶下来也就没事了，可黄濑此时此刻偏不领他的情，让他好没面子。青峰一怒之下摔门而去。
走在街上吹着冷风，青峰第一次想到，当初自己是否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了解黄濑比过去越多，就越发现黄濑跟他印象中的不一样。黄濑表面上看去是毫无保留的，容易让人产生这个人很好懂的错觉，就像他的外表总会让人不自觉地忽略了他的感受，甚至忽略了他真实的内心。而他有意无意的迁就也使得青峰对待他的方式与别人没有区别。这样的他们真的适合在一起吗？
青峰的脚步停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去了。尽管知道这样甩手离开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现在让青峰掉头回去，他也做不到。
第二天起来，青峰根本没心思去上课跟练习。平常无论如何这时候黄濑早就发信息过来了，而从昨晚到今天一直静悄悄的手机似乎已经清晰地表明了对方的态度。青峰在感情上再愚蠢也知道，这种冷处理的下一步就是不了了之，顶多一条信息分手，面都不用见，简单快捷。
可是青峰哪里忍得了这种憋屈？是谁眉目传情又说喜欢他的？现如今一声不响就想甩了他？你以为你是情场高手？就来跟我玩这套？做梦去吧。
电话拨通以后提示音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青峰对着那头说：“能见面吗？”
电话那边静了一会，才听黄濑语气平平地说道：“什么事。”
“跟你谈谈。”
“就在电话里说吧。”
“必须见面说。”
“有这个必要吗。”
“有！”
又静了一会，黄濑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上去多了点疲惫。“那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我没有时间，改天好不好。”
“没关系我可以去找你，等到你有时间为止。你在哪？学校？”
“我今天不在学校。”
“那你说你在什么地方，我过去。”
“你别来劲了好吗小青峰？”黄濑的声线总算有了点起伏，“等有时间我会见你的，又不是要躲你！”
“等到那时候我怕我没话说了！”青峰也提高嗓门。
“那就不用说了。”黄濑说完就挂了电话。
黄濑从来没有这样挂过他电话，青峰只觉得心气更加难平。好，你说我来劲是吧，那我还真就来劲了。
他打电话给自己的青梅竹马。“五月，帮我打听黄濑现在在什么地方，马上回复我。别惊动他本人！”
五月很纳闷：“怎么了？小黄欠你钱了？你怎么气势汹汹的啊？”
“差不多！别问了赶紧帮我找人。”
“到底怎么回事？你可不能欺负小黄啊！”
好吧，我长得就像欺负人的，他长得就像被欺负的，是吧。青峰终于知道黄濑平时那副很好欺负的样子到关键时刻有多管用了。
五月效率很高，只过了十分钟就给他回了电话。“他在东大。”五月说，“有小绿在我就放心了。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别欺负人。”
按照五月提供的情报，青峰来到了东大医学部。他踏进那间陈列着各种人体器官标本的教室，里面只有两个人，黄濑正坐在那儿对着一个泡在标本瓶里的心脏发呆，一转头看见他，脸上露出错愕神情。
“你怎么……小绿间是你说的吗？”
青峰对着黄濑问：“哈，你不是忙吗？你在这忙什么？研究人体？”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看来桃井是替你问的啊。”
青峰把脸转向坐在对面的绿间，乍看之下差点被惊着，只见绿间手持一截断肢，目光凛凛地看着他。再仔细一瞧，原来那只是一具十分逼真的人手模型而已，虚惊一场。
“你跑到这来干什么啊？”黄濑急得直朝青峰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先出去，有什么事都别在这说。
青峰看黄濑发急，心理平衡了不少，直接无视了他的眼色，大摇大摆地抽出他旁边那张凳子坐下。“这话应该我先问你吧？你跑这来干什么？”
黄濑被他气得反而镇静了。“我在东大附属医院做复查，顺便过来看看老同学。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桌上确实放着一只X光片袋，青峰又看黄濑的手，前一天晚上那只手曾被他过于用力地抓过，而且抓的部位正好是受过伤的手腕。同样身为运动员，青峰可以理解黄濑有多紧张这只手，他当时在气头上没注意是有错，也难怪黄濑一直不肯原谅他了。
“黄濑在我们学校附属医院做过复健。原来你不知道啊。”绿间说。
“这种鸡零狗碎的琐事，小青峰当然不屑知道了。”黄濑说。
青峰听不得他这样话里带刺，冲口而出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还指望我会读心吗？”
这句话像在说这件事，又像不止说这件事，黄濑竟一时听得愣住了。
“教学区域请勿大声喧哗。”绿间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提醒道，他的眼睛没离开手上的模型和桌上的书。
这种时候找的人是绿间，看来黄濑也算做了一个相当明智的决定。
“你……手没事吧。”青峰生硬地问。
黄濑不看他，也没回答。绿间代为答道：“没事。片子在那你也可以看一下。”
青峰对黄濑说：“出去谈谈吧。”
“要谈在这谈就好。”黄濑显然在对刚才递眼色没被理会一事进行报复。
青峰站起身把凳子往边上一踢，过来就拽黄濑的胳膊，但他手上不敢再用力，所以轻而易举就让黄濑挣脱了。黄濑退后两步，用眼神无声地对他表示抗议。
青峰走近黄濑，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对不起，行了吗？现在跟我回去！”
所幸桌子中间有一排陈列架，上面摆满标本瓶，他们站的地方恰好在绿间的视野盲区。否则要是被看见他们两个在这么暧昧的距离之内站着，傻子也能猜出他们是什么关系。
黄濑看着青峰，也压低声音说道：“我觉得我们需要各自冷静一下，小青峰。”
“你什么意思。”青峰说得咬牙切齿。
“意思就是在完全冷静之前，我们最好不要见面了。”
这不是变相说分手还是什么？青峰一把抓起黄濑的衣服领子。而黄濑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此举颠覆了青峰以往对黄濑的评价，他发现黄濑骨子里面居然比他还倔。
“行，那你没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吧？今天你要是不跟我出这个门，我们就连朋友都做不成。”
“这是威胁吗？”
在这一触即发的气氛之中，一句问话打破了对峙。
“青峰，黄濑，我等下要去解剖室，就不方便让你们留在这了，你们是……”绿间说着抬起头。
青峰松开手，黄濑赶紧跟他拉开距离。
“你们是要一起去解剖室还是怎么样？”
“不用了谢谢！”有一个黄濑就够棘手的了还加上绿间，青峰感到自己快要抓狂。
“好的，那你们请便。”绿间说着拿起医学模型往另一排陈列架走去。
“我最后问你一句，”青峰慢慢地对黄濑说，他的声音在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突然间放大，“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这句话成功地让绿间转过身将视线投向他们。
黄濑也被青峰这一手给弄蒙了，呆在原地。看样子他也万万没想到青峰会在这种时候给他制造状况。青峰得意地瞧着他，用眼神问：你打算怎么办？
不过接下来青峰就看见，黄濑几乎是在一瞬间收起了自己的愕然，换上一脸笑容。
“哎，没想到小青峰你会害怕尸体诶，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就当做跟这些标本一样就好了嘛。那既然你不想听小绿间说解剖啊尸体啊什么的，我们去别的地方就好啦。对了我听说这附近有家鳗鱼饭很好吃哦，要不要去尝尝？”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青峰真想由衷地称赞黄濑的随机应变能力和演技。
嘴里一边说着“那小绿间我们先走啦”一边把青峰推出教室门外，一出门黄濑的脸立刻又冷了下来。
青峰调侃他道：“真是看不出来啊，刚刚那出见招拆招，挺精彩的。”
“你在搞什么啊，想把我们害死吗？”黄濑说。
“多大点事，至于吗。”
“万一被小绿间看出来呢？”
“就他那个死脑筋？算了吧。”
“我跟你没法沟通。”黄濑说着管自己走开了。
废话一多，紧绷的气氛就荡然无存了。青峰也看不出黄濑是真的还在生气还是假装的，他试探道：“我都已经跟你道过歉，你差不多见好就收得了。”
黄濑说：“你的道歉还真别致，别致到我都没听出这是道歉呢。”
这样小性子的言语，让黄濑一说却好似调味碟里的芥末，听着比那些软绵绵的情话还多了些滋味。
青峰正想接话，就听绿间的声音响起道：“黄濑。”
两人都被吓到，回头看时，只见绿间手举X光片袋走出教室：“你忘拿东西了。”
医学部大楼的走廊里阴沉沉的，弥漫着淡淡的福尔马林气味。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只有脚步声在空气里回荡。走着走着，背后的脚步声停了，青峰也停下来，回身看黄濑。
“怎么了？”
“小青峰，我刚才说的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气话。”
“什么开玩笑，什么气话？”
“就是说这段时间不要见面的事。”
“你有完没完？”
“我都说了，我是很认真的。我要好好地想一想。”他看见黄濑低下了头，“你知道吗，我昨天一整晚在想我们的事，在想这究竟是不是一个错误……我越想越怕。”
青峰怔住了。原来昨晚他们想的竟是同一件事。
“我知道，从一开始小青峰就不是因为喜欢我才跟我在一起的。所以我就想，我只要努力让小青峰喜欢我就好了。说来也可笑，是我对自己太有信心了，要知道以前每一个跟我交往过的女孩子，可都只念着我的好呢。”黄濑有些自嘲地对他笑笑，“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你在想些什么啊。”青峰说。
“难道我说错了？”黄濑说，“如果我说得不对，那能不能请小青峰告诉我，我的努力有用吗？”
在他们的不远处，一个办公室的门开了，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女老师抱着书本走出来，经过他们身边时奇怪地看了看他们，大概是两个男生这样面对面地站在这里实在有些异常吧。他们俩都闭了嘴不说话，一直到路人走远。
“我们站在这干什么呢，好傻。”黄濑说着继续往前走。
青峰在黄濑的身边走着，刚刚黄濑说的这些话，透露了太多的讯息，也抛给了他太多的诘问。说实在的他没有让自己想过这些问题，他做大部分的事情都是依靠本能，所以他也想不出该用什么回应黄濑的问话，似乎回答什么都不是正确的。
也许是看出他的窘迫，黄濑没有追问他，而是自己把话说下去。
“我自己也难以置信啊。小青峰明明脾气不好，也说不来好听的话，个性还很臭屁。可是这样的小青峰也会有很温柔的时候……哈哈，我就是受不了这个啊。后来我就总是想，如果小青峰只对我一个人这么温柔就好了，等意识到这个想法自私得太不正常的时候，已经想改也改不掉了。小青峰会不会也觉得这样的我挺让人讨厌的……”
他们走到室外，冬日的阳光洒下来，让人全身都变得温暖了。黄濑伸出手去接着阳光，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会落到手心里一样。
“如果要回头的话，可能现在还来得及……我喜欢小青峰，可是我又怕真的爱上你。”
电车在轨道上平稳而又安静地滑行着。这条线上人不多，上午过了早高峰，车厢里只有几个人或站或坐，神态是如出一辙的漠然。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人都变成了这副模样？
青峰将目光转向黄濑。还好，从黄濑的表情能看得出他仍是有情绪波动的。那种决然的情绪青峰是很久没有感觉过了。
“好吧，我同意。”青峰说。
黄濑抬头看他。
青峰接着说：“关于你刚才说的，我尊重你的想法。既然你提出，我也不会赖着你。”
“我没有这个意思。”
“反正马上就是春假，我们都有很多时间可以考虑。”
“……嗯。”
“有结果的话你可以直接点告诉我。我不擅长猜人心思。”
“我知道。”
下了车出了站，他们走在回学校的路上。雨雪初霁的路面还有一层薄薄的积冰尚未完全化去，踩在上面有点打滑。
“你现在去哪。”青峰问。
“下午要去兼职，现在回公寓准备一下。”黄濑回答。
“我送你回去好了。”
“这，不用了吧。”
“少废话了快走吧！”
黄濑也就没再坚持，跟青峰并排走着。
来到公寓楼下，黄濑对青峰说道：“我到了，小青峰也回去吧。”
青峰说：“你上楼吧。我看你上去了再走。”
黄濑说：“不，我看你走了再上楼。”
他们对看着，不禁一起笑了。
“那再见。”青峰转过身，挥了挥手。他走出去一段路，回头看时，只见黄濑果然还站在那里。他赶紧加快脚步走了。
春假开始之后球队停掉训练，生活顿时空闲了下来。起初的两三天青峰几乎都是在家闷头睡过去了，把失去的睡眠补回来以后精神稍微好了一点，然后他去五月家里，却得知五月整个假期都会在神社打工，恐怕是没空来理他了。
一天他经过小时候打球的野球场，那里已经被一群跟他当年年纪相仿的小孩占领了。他看着那帮毛头小子手忙脚乱地追着球满场跑，想起以前跟他一起玩球的那一群，现在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人还在打球了。
青峰到神社去找五月，五月穿着见习巫女的衣服在清扫庭院，一见他就说：“阿大你心神不宁的，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青峰心想，心神不宁，有这么严重吗？
五月又说道：“算了，像你这种笨蛋，连恋爱都不会，又怎么会失恋。你也不要老是在家里睡觉看杂志了，多出去走走。”
“无聊。”他说。
“你看你，到底什么才不无聊啊？”五月板起脸说，“上次我同学拜托我帮她哥哥找人一起打比赛，你都不肯帮忙。”
“拜托，专业的跟业余的本来就不是一个档次好吧？你也不想你同学的哥哥没面子吧。”
“那叫你一起去看职业比赛你也不去！”
“太远。”
五月忍不住把手上的扫帚朝青峰脚下一扫，被青峰闪开了。
“喂，你干什么啊！”
“我扫灰尘啊。”五月扫着地，又想到了什么，说，“小黄没找你打球吗？我看你们关系还不错诶。”
青峰有点心虚，说：“怎么就还不错了。”
“你们学校近啊，经常能见面吧。”
“也不是很经常。”
“啊，也是呢，小黄工作也很忙的说。放假他都没回家。”
“没回家啊。”
“嗯。听他说，他去参加了一款时尚跑车的发布会，当时表演试驾的人突然有事来不了，就换他上去了。他不光拿一份模特的工钱，还多拿一份试驾的工钱，还免费开了新款跑车诶！真是赚到了……”
“真是有够乱来。”青峰说。
且不论这事他不知道还算正常，可是连五月都知道那就莫名地令人很不爽，更何况听描述就知道这家伙是临时学的开车，这点驾驶技术就敢做试驾表演了，实在胡来！
“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啊。”五月说。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五月的话倒是提醒了青峰，他现在确实没资格对黄濑的做法不满，将来有没有资格更谈不上。
“对了，小黄还发了照片我呢，要不要看？”
“没兴趣！”
因为无所事事，队友们打电话来叫青峰一起去喝酒的时候他就去了。聚会的地方在一个队友的家里，青峰到了才发现，这些家伙说是喝酒聊天，其实叫了好几个女孩子过来，而且看家长一时半会回不来的情形，估计是要变成联谊会了。
果然，坐下来之后先是互相介绍，那些浓妆之下看上去相差无几的女生的脸和名字，青峰一个也没记住，倒是有两个身材还不错的。然后就开始做游戏，输了的人喝酒。青峰由于平时很少参加聚会，也没玩过这些费脑子的游戏，不知不觉被罚了好几杯，加上他又不太会迎合异性的话题，一被女孩子问得紧了也是低头喝酒，所以几轮下来就数他喝得最多。
酒喝多了大家都有点上头，上了头玩得也就更放得开了，谈话之中连“平时喜欢什么姿势”、“你见过最大的有多大”这样的问题也频频冒了出来，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再接着又换了个游戏，这个游戏就有点门道了，男生和女生分坐两边，互相给对方组的人编上号，自己组的编号自己不可知，然后两边轮流向对方组提问，对方组用编号回答，比如“你觉得谁还是童贞男”、“今天谁最吸引你的注意”、“你觉得谁最适合交往”，甚至“你想跟谁上床”，一些有经验的人，几个有技巧的问题之后就猜出自己的编号，也知道异性之中谁对自己有意思，玩着玩着就两个人私下交流去了。
青峰没那个心机去猜自己的编号，看游戏里的人变少，喝酒又喝得昏昏欲睡，就找了个借口到旁边沙发上打算睡觉。
“今天这么好的气氛，青峰君怎么这么没精神啊？”
是个女孩的声音，青峰睁开眼睛。嗯，长相还行，身材一般。
“以前好像没见过你，今天是第一次来？”女孩在他旁边坐下来。
“嗯。”青峰不太想搭理她。
“难怪啊，对我们玩的东西都不熟的样子。”对方还是继续搭话，“青峰君有没有猜出自己是几号呢？”
“猜不出。”
“那你想不想知道自己得票最多的是哪一问？”
青峰看了看周围，游戏已经彻底没有人在玩了，有两男一女还在拼酒，女的快被灌醉了，旁边沙发上有一对抱在一起互相乱摸，干柴烈火，卧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关上了，至于里面在干嘛用脚趾头都想得到。再看旁边这一位，也是一副欲火焚身的样子，敢情原来这是群交派对。
“不知道。”他说。
对方笑了起来。“青峰君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这样的聚会，每天都充斥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面全都是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终日追逐着情感和身体刺激的年轻的灵魂。在这样的聚会上，没人关心你单身与否，毕竟只是打上一炮，谁都不说，又有什么别人会知道？
可是青峰偏就在这个时候，意识突然从酒精的催眠里苏醒过来。
他挡住女孩子企图攀上他肩膀的手。“不好意思，我还没分手呢。”
女孩又笑了：“好奇怪的说法啊，一般不是说‘我有恋人了’吗？”
“问题是那个人还想不想……”青峰感到自己说出这些话无比艰难，他起身抓过自己的外套，“我要走了，麻烦你跟他们说一下。”
站在队友家的楼下，青峰看着自己呼吸带出的白雾消散在空气中，他拿出手机拨打黄濑的号码，好在接通前他想起他们之间的约定，赶紧切了线。
原来这就是习惯，它总是能很轻易地养成，却很难被改掉。他已经习惯了黄濑，习惯于自己的生活被另外一个人所渗透。一年，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时间，就像一张巨大的网，一条平静而深邃的河，一个最单纯的阴谋。事到如今他若说自己不在乎，那也只是自欺欺人。
春假结束后青峰回到了学校。又逢一年一度的迎新日，校园里热闹非凡。那些新生，脸上全是傻愣愣的，带着令人怀念的高中生的青涩感，还有似曾相识的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许。不过没关系，只消几年，这些就都没有了。至多就是给校园平添几段故事而已。
在宿舍楼里遇见同样归队的队友，对方跟他打哈哈：“哟，青峰，上回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那妞还跟我问起你呢！”
“那妞罩杯太小，你替我收了吧。”青峰说。
“嘿嘿，可不敢，人家有男朋友的。”
“靠，有男朋友还玩这个？”
青峰本以为自己可以划归不良分子一类，没想到在这方面他简直是纯洁的小白兔，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我还听说你早就有交往对象了啊？怎么藏着掖着？来来来，照片看看，靓不靓？”
“靓你个头。”
到了晚上，因为宿舍里管得严，大家约着一起偷跑到外面寻欢作乐，青峰推说自己要补眠就不去了，一时整层楼走得只剩下了他一个。
反正睡不着，青峰就出了宿舍在学校里溜达，逛着逛着就到了外面。一阵风吹过，道路两旁樱花树的花瓣随风凋谢飞舞，如同急雨，在夜色中有种凄艳的美。其实樱花只有从枝头飞扬而起的一瞬间才是美的，当它落到地上，被人踩在脚下，就变得污秽肮脏，跟尘土一样了。
来到黄濑住的公寓楼下，房间灯是亮的。在来的路上，青峰脑中构思见面第一句该怎么说，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干脆就什么都不管了，先上去再说。
按响门铃，屋里传来黄濑的声音：“请稍等——”随后门开了，黄濑看见是他，有点意外，“小青峰？”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终于青峰说道：“你是不打算让我进门了吗？”
“啊，不是的……请进。”
进了屋，黄濑问他：“晚饭吃过了没？”
青峰说：“吃过了。”
按照此前的约定，见面就该是做决定的时候了。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却又哪个都不肯先开口。
“想喝茶还是咖啡？我去煮吧。”黄濑说，“你先坐。”
“随便。”青峰现在没心思挑。
厨房里传来电水壶咕噜噜的煮水声，青峰走过去，看见黄濑的背影在流理台前面。一切都跟那天他们吵翻的时候一模一样，青峰有点恍惚，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一刻。
“对不起。”他说。
黄濑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呼，小青峰，你别这么冷不丁的啊。怎么了？”
“你不是嫌我道歉听不出来吗。”
“啊？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个我早就没放在心上了。”
青峰直接问他：“那你现在想好了没有？”
“……怎么可能想得好。”黄濑无奈地笑笑，“可是就算想不好，难道让我真的把你关在门外吗？”
青峰一步一步地走向黄濑，黄濑站在那儿看着他走近。青峰走到黄濑跟前，忽然伸手一把将他抱住。此举完全在黄濑意料之外，他一下子手足无措了，只能任凭青峰抱着。
“喂……怎么回事了啊，小青峰？”
“你别说话。”青峰说。
黄濑就不说了。青峰一动不动地，只是保持着这个动作。然后他感觉到，黄濑也慢慢地抬起手，同样地抱紧了他。
他们做过恋人们之间所有该做的事，吃饭，睡觉，接吻，做爱，都那么平常了，但是却从来没有像这样给过对方一个拥抱。
电水壶啪地一声关闭了自动开关，沸腾的水面平静下来，四周再也没有别的声响，安静得像连时间都静止了。
他感到黄濑的呼吸在他的耳畔平稳地流淌着，就像那双环抱着他的手一样温暖。
过了很久，青峰听见黄濑在他耳边说道：“小青峰。”
他说：“什么事。”
黄濑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用实话回答我吗。”
“你问吧。”
“你喜欢我吗。”
“是。”他回答道，正如他曾经也被这样回答过。“我喜欢你。”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