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lights[3]
似乎从那天以后，由奈就非常惯于充当传话筒，并且从青峰的口袋里榨取了无数钢镚。起初青峰会恨恨地想，总有一天他要把这破小孩从他这里敛取的非法所得全都给没收了。到时候还不哭死她。
当然他也只能想想。
后来他发现，只要舍得砸钱，由奈就会透露给他关于黄濑的信息，比如说舅舅最近排班的时间有什么新变化啦，还有妈妈给舅舅介绍女朋友但是我说不喜欢这个阿姨他们就吹啦，或者昨天舅舅跟爸爸打完电话又一个人在房间里喝酒啦，之类的。
再后来他干脆就把由奈发展成了安插在黄濑身边的线人。从此，只要由奈屁颠屁颠地来找他，伸出一只小手摊平，他就知道，又有新的情报了。
相比较他跟由奈之间的合作越来越有默契，他跟黄濑之间的关系却仍是处于一个微妙的距离上。不能说疏远，因为定期送由奈去黄濑家里的缘故，他们彼此相处的机会也变多了；但是说亲近呢也不能，就好像只是比一般好友多了一层身体关系那样。
说到身体关系，尽管黄濑默许他们可以保持这种关系，不过其实那晚之后，两个人便再也没有逾矩的行为了。有一次，送由奈到了黄濑家，吃过晚饭青峰就要告辞走了，黄濑把他送到门口的时候还半真半假地问他，不留下来过夜吗？
他说，我不希望你觉得我做这些是为了图你什么。事实上也不是。
大概，就是从这句话开始，他猛然惊觉自己对黄濑的感情也许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次年，也就是由奈升上二年级这年的春天。
这天原本照例是青峰带由奈去黄濑家吃晚饭的日子，然而快到下班的点上，黄濑自己来到了警署，还过来跟他打了招呼。
“你怎么自己来了？”青峰问。
“诶，由奈没跟你说吗？”黄濑说，“今天我们不回家，要在外面吃饭。”
“她没跟我说啊。”青峰看了由奈一眼，这小家伙还眨巴着眼睛装不知呢，可惜装得再像也瞒不过整天跟她斗智斗勇的人的眼睛，青峰立马就看出她是故意不说的。
“由奈是忘记说了吗？”黄濑低头问。
“嗯！”由奈拼命点头。
忘记个鬼！
黄濑说道：“是这样的。因为今天约了别人，所以就不方便请小青峰一起过去了。下回我再请你吧？”
青峰说知道了。
这时候，隔壁科室的女孩跑来了，一看见黄濑就兴高采烈地迎上去说黄濑先生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还没准备好呢！黄濑礼貌地笑着说不急，我等你下班就好。
敢情原来是约了她？青峰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恐怕自从上次要了黄濑的联系方式，她就没少旁敲侧击，近来更是经常听由奈提起这位阿姨对自己多好多好。一旦有由奈在黄濑跟前说好话，成功率自然大大提升，单凭这一点青峰就觉得自己完全占不到任何优势。
想来是由于告诉他这个消息他也不会高兴，对自己也就没好处，由奈才瞒着不说的吧。青峰敢说他现在比黄濑还了解由奈，这丫头简直是一披着小天使皮的小恶魔。
到了下班时间，黄濑和那女孩一起带着由奈走了。
没来由地，青峰觉得他唯一最后跟黄濑的交集也被人剥夺了。虽然知道这样想很愚蠢，但他千真万确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青峰回到家里，也懒得先脱衣服洗澡，直接倒在床上睡觉先。
这不是失恋，但比失恋的感觉更无力，仿佛之前所有的努力还未见成效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抱着枕头睡了不知多久，一通电话把青峰从睡梦里吵醒。本来就心情欠佳，还是睡着觉被吵醒，加上这个点打来的多半又是署里紧急出警的通知，青峰看也不看就接起来骂道：“吵什么吵，听到了！”
“……小青峰？”电话那头竟是黄濑，“你……现在有空吗？”
“黄濑？……什么事？”
“那个……我喝了点酒，不能开车，你可不可以来接我们一下？”
青峰心里想着知道自己要开车还喝什么酒，嘴里却说道：“在什么地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翻身下床找车钥匙。
黄濑报了一个地址，他说：“行我知道了，你们在那等着。”
找到车钥匙他马上就出门了。
在路上开车的时候他冷静了一点，忍不住也嘲笑自己，人陷在感情里就是这么的没用，明明自己喜欢的人是跟别人出去吃饭喝酒，没他屁事，结果一通电话过来叫他接人他还是赶得跟飞似的。
赶到黄濑说的地点，他们三个人都还在，他的那位女同事跟黄濑好像因为什么事意见不统一还在进行商议。他让车滑到他们边上，按了按喇叭。
黄濑先把由奈抱上车坐好，自己没上车，还跟那女孩站在路边说话，青峰等得不耐烦就下了车，听他们在说什么。
原来女孩的意思是让青峰送由奈回家，她跟黄濑继续去泡夜店，而黄濑觉得把由奈扔给别人自己去玩了不太好，自然就反对，说要玩的话等下次不带小孩的时候再出来好了。
青峰在边上听着都想笑。一是笑那女孩，虽说大家是同事，但这么明目张胆把人当司机使唤算怎么回事？二是笑黄濑，对方明摆着想先利用小孩跟你套近乎，再把小孩弄走把你灌醉好去开房的吧，我都看出来了你还看不出来么？最后他真是听不下去了，重重甩上车门走过去。
“喂，还没说完吗你们。”
“小青峰……拜托再等一下好吗？”
“等什么啊，要是被人投诉我在这占道停车，还不被部长给批死啊。”青峰拉开后车门，“赶紧的，上车！”
女孩大约是被他的气势吓到，不敢有什么异议，跟他们一起上了车。
青峰一溜烟先把车开到女孩家，把她放下之后一脚油门马上闪走。
一路上，青峰和黄濑都没有开口，由奈本来还能跟阿姨说说话，等阿姨下车了她也只能乖乖闭上嘴。谁都能感觉出青峰心情很差，他自己也能感觉到，其实就目前的形势来看那位女同事暂时没有对他构成威胁，但他的心情也并未因此好转。
这时，边上车道一辆车也不知发什么疯，忽然抢道钻到他们前面，要不是青峰反应快带了一下刹车估计就撞上了。如果平时遇上这种事，心里骂两句也就过去了，然而今天正赶上青峰心情最差的时候，他猛地把油门狠狠踩下去，一口气超过那辆车将其甩在后面。
“敢来抢老子的道。”他说得有点杀气腾腾。
黄濑知道他心情不好，看了看他但没说什么。
谁知那辆车又突然从后面冒出来，超过了他们还不停按喇叭示威。这还得了，青峰哪咽得下这口气，干脆也甩开胳膊跟那辆不知好歹的车狂飙起来。
黄濑见势不对，忙提醒他：“小青峰，开慢点，这样很危险。”
青峰说：“你闭嘴，我最烦我开车的时候别人在旁边指手画脚的。”
对方司机居然也跟他杠上了，两辆车就在路上你追我赶起来，惊得别的车纷纷避让。由奈也被吓着了，在后座叫着说舅舅我害怕。
黄濑又对青峰说：“小青峰你别开这么快！车上有小孩呢！出了事谁负责啊！”
青峰说：“我负责！行了吧！”
眼见着车速越来越快，黄濑不由提高嗓门大声说：“别开了，快停下！”
青峰总算也找回了点理智，一脚刹车停在路边，那辆车继续狂飙着开走了。青峰狠砸了一拳方向盘。
“你怎么了啊？心情不好也不能这么开车啊。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黄濑说。
“用不着你跟我说，”青峰说，“你以为我是为谁心情不好？”
由奈没见过他们俩这样，声音里带着哭腔说舅舅我要下车，我要回家。
青峰气得血冲到头顶。我来接你们还得被你们数落是吧？
他回头吼道：“哭什么哭！”
青峰生起气来本就吓人，由奈从小也没被人这么凶过，登时就真的嚎啕大哭起来。
黄濑用力推了青峰一把说：“你干什么啊！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就冲我来好了，干嘛凶一个小孩子啊！由奈什么都不懂你冲她发火干什么！”
什么都不懂？青峰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黄濑解开安全带就下了车，去后座把由奈抱出来。
青峰也下了车。好吧，就算我跟人飙车确实不对，但是毕竟又没超速，况且有安全座椅保护，小孩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已，有必要闹得这么严重？
“现在这个点能打到什么车啊。而且计程车还不如我的车安全呢。”
“我们坐地铁。”
“喂，多大事啊，犯得着吗？”
“再见。”
黄濑抱着由奈离开。青峰无法，上车用慢速在黄濑身边跟着，黄濑始终没理会他，按喇叭也当做没听见。最后，一直到他们消失在地铁口，青峰才只能放弃地开车走了。
之后的几天，黄濑没有再出现在警署，来接由奈的都是美穗。碍于同事们八卦的嘴，青峰只是跟她寒暄了几句，关于他们家的事也没多问。
一开始，也许是因为怕他，由奈一直都不敢来跟他讲话，这样过了一周，某天放学后小丫头终于忍不住了，跑到他面前晃来晃去的，好像有话要说。
青峰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还是绷着，问：“喂，到底有什么事？”
由奈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你以后再也不带我去舅舅家了吗？”
青峰说：“嗯，是啊，不去了。”
由奈的小脸又皱了起来：“呜……为什么呢？”
青峰说：“为什么？问你舅舅去。”
显而易见，被凶过一次后，由奈老实多了。青峰心想，也是该在这熊孩子面前重树威严了，要不然她往后还不更无法无天，爬到他头上来。
果然熊孩子立刻换了一副讨好的表情：“呜呜……由奈知道错了。”
青峰摆出教育犯人的架势：“是吗？那你说说看你错哪了？”
“不能乱哭、乱说话……”
“还有呢？”
“呜呜……”
青峰眯起眼睛，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说：“上次跟那个阿姨出去吃饭的事你是不是故意不说的？嗯？拿钱不办事？哼！警察叔叔的钱是这么好骗的吗？！”
由奈鼻子一吸溜又想哭，青峰说：“还哭？！”
由奈马上乖乖憋回去不哭了。
青峰说：“哼，这还差不多。”
由奈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说：“那你还可以带我去舅舅家吗？”
青峰说：“这得看情况。”
由奈又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青峰不动声色，他打算看看这熊孩子下一步要干嘛。只见由奈犹豫再三，从口袋里拿出前几天他给的钢镚，依依不舍地摊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呜呜……这样可以了吗……”
青峰心道，装可怜也没用，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警察叔叔可是铁石心肠。
见他不为所动，小丫头又把口袋里剩余的钢镚都拿出来上缴了。“呜呜呜……”
青峰当着她的面把钢镚都收了起来，说：“好了，原谅你了。”
由奈眼巴巴看着他收走了钢镚，努力咬着嘴唇憋着哭。
教训了这个小罪魁祸首，青峰颇有种大仇得报之感。他早就觉得黄濑对这个小外甥女过于溺爱了，不杀杀她威风她还不一直作威作福下去。于是此刻，他自觉已经一扫之前被这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的阴霾，扬眉吐气。
隔了一天，由奈又来了，青峰看着她问：“又有什么事了？”
由奈说：“我打电话给舅舅了……”
青峰说：“他怎么说？”
由奈说：“舅舅也想由奈了……”
青峰说：“那让他去你家看你啊。”
由奈说：“可是由奈还想跟以前一样，去舅舅家，一起吃饭、看电视……”
听由奈一说，青峰心下也不禁一动。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也已经非常习惯了那样的生活呢？下了班，带上由奈来到黄濑家，黄濑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他就顺便留下来一起吃饭，然后聊会天看会电视，再回家睡觉。这样好过一个人在家上网看杂志，或者跟同事在酒馆喝酒吹牛。他甚至觉得这已经成了他的特权，以至于那天黄濑突然约了他的女同事，他的反应都能那么大。
青峰问由奈：“你觉得上次是你舅舅错得多还是我错得多？”
这个问题显然把由奈给问住了。她为难地看着他，仿佛在进行一个关乎自身命运的抉择。从感情上，她无疑是站在舅舅那边的，但从理智上，这个回答很有可能让警官先生发怒，从而再也不可能放学以后带她去舅舅家了。
最终，她怯怯地答道：“舅舅错得多。”
小样儿还挺会审时度势的。青峰满意地拍拍她的头。“所以，在你舅舅承认自己错了之前，我不会带你去他家的。”
由奈的脸顿时又变得跟快哭了似的。
青峰嘴上是这么说，其实哪里会真的想让黄濑跟自己认错，甚至，哪怕只要黄濑同意他还可以带由奈去自己家，他就会默认黄濑已经与他和解。
然而几天后，由奈向他发出了比去舅舅家更令人意外的邀请。
由奈把一封自己学校的邀请函递到青峰面前。“下周六是我们学校的校园参观日。”由奈说。
“给我干什么？”青峰问。
由奈说：“妈妈那天要上班不能去。爸爸上次就没去，这次他也说不去。”
听由奈的叙述青峰也知道了大概。美穗现在是商场的楼层经理，周末正是商场客流量最大的时候，她当然走不开。至于千叶，他很可能因为自己假释犯的身份，所以不敢去学校跟老师还有别的家长交流吧。
“你想让我去？”他问。
“嗯。”由奈点了点头，又补充，“还有一封妈妈说给舅舅了，让他去。”
哦哦。青峰打开那封邀请函，里面有写着由奈名字的姓名卡，到时候入校参观要把姓名卡戴上。他想象了一下自己跟黄濑戴着这个姓名卡一起出席由奈的校园参观日……总觉得比上次趁小孩在屋里睡觉就做了还让人难为情。
“你会去吗？”由奈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你会去的吧。”
青峰不由得也要摆摆架子：“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去？”
“你去吧。”小丫头无视他的提问自说自话，“舅舅也去，你也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黄濑，对两个人来说可能都挺尴尬的吧。青峰正忖度着，由奈又说道：“舅舅也说想跟你一起去呢，你就去吧！”
咦？这么说……黄濑的意思是要和解了？既然要和解早说不就是了，还让小孩子带话这么含蓄。
小丫头或许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放了个大招出来，青峰本来摇摆不定的天平一下就倾斜了。
“好吧，我去就是了。”他说。
由奈总算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到了校园参观日那天，青峰如约去了由奈的学校。因为小学门口不能停车，他是坐电车到附近然后走路过去的，一路上有不少小学生整整齐齐地排着队，或者跟家长一起往学校走。按照约定他在校门口等了一会，不多久就看见黄濑牵着由奈的手从远处走过来了。
由奈一看见他就跑了过来，装乖道：“青峰先生你来啦！”
青峰心里想，小样儿，在我面前还装哪。
黄濑也走到了他面前。因为之前闹了不愉快，两人到现在还没说上话，见了面难免有些局促。
青峰先说道：“由奈说她爸爸妈妈没空，就说让我过来。”
黄濑笑了笑说：“我也是。”
他们把一模一样的姓名卡戴上，然后一起进了校门。到教学楼的时候要换室内鞋，青峰这才想起自己什么都没准备。其实邀请函里面的小册子上都写明了要带什么的，但是他哪有那耐心一条条看，加之脑子里一直想着见到黄濑要说什么，早把这些忘一边了。
这时黄濑从袋子里拿出两双拖鞋说：“就知道小青峰肯定会忘了的，我多带了一双。”
换上拖鞋进了教室，他们跟其他来参观的家长一起站在教室后面看孩子们上课。跟那些爸爸妈妈比起来，他们年轻太多了，而且长得又比一般人高，因此更加显眼，偶尔会有人奇怪地看看他们，他们便只能往人群边上躲，最后全都站到了教室的角落里。
青峰站在靠窗的位置，他扭头偷瞄了黄濑一眼。
黄濑很认真地看着前面。他的侧脸很美。他的眼睛像朝阳下的湖水，他微张的嘴唇像在等待一个亲吻。
青峰看得入了神。纵使他来之前仍有愤懑，此时也全都烟消云散了。
终于，黄濑把脸转向了他。“小青峰打算看我看到什么时候？”他问。
“唔。”他只好移开视线。
“这里好多人呢，注意点。”黄濑低声说。
青峰不服道：“明明都叫由奈带话讲和了，现在还嘴硬什么啊。”
黄濑瞥他一眼说：“明明不是你先叫她来讲好话的，怎么成了我嘴硬？”
两个人都说完了，突然一下都明白了什么，他们对看一眼，黄濑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青峰怒道：“那小东西！敢骗到老子头上来了……”
黄濑连忙说：“喂喂，注意形象。”
青峰心里还在大骂那死丫头，原来她是两边说好话，把他们都骗来了。他身为警察居然被一个小丫头骗得团团转！这是何等奇耻大辱！
黄濑看他气得冒烟，只能忍着笑说道：“这也挺好的啊。要不然的话，难道我们还能永远不说话了吗？”
下一节是体育课，下课以后孩子们都要换衣服鞋子，家长们也在走廊上一起往外走。一位太太刚巧走在黄濑旁边，看见了他胸前的姓名卡，就问道：“您好！您是千叶同学的……爸爸？”
黄濑忙解释道：“不是的，我是孩子的舅舅。”
“哦——”太太点头道，“难怪呢，我说您看着也太年轻啦！不过你们长得真像啊，小姑娘很可爱呢。”
黄濑微笑道：“谢谢。”
那位太太又看向青峰胸前的姓名卡：“那么，您是……”
青峰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只好也说：“我……也是孩子的舅舅。”
“哦——”太太又点点头。估计她在想这位舅舅的长相怎么不像是一家子的。
黄濑用力地憋着笑。
等那位太太走远了，青峰不爽道：“你笑什么！”
黄濑说：“我笑——小青峰你好像不太会撒谎啊，否则怎么挑一句最不像真话的假话来说呢。”
青峰说：“是，这方面我跟某个混小孩比起来差远了。”
过了一会，青峰口中的混小孩由奈跑过来了，她一看见青峰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的诡计已被揭穿，吓得直往黄濑身后躲。
黄濑笑着说：“没事啦，警官先生已经不怪你了。——是吧，警官先生？”
警官先生也不好发作，只能算了。
一天的校园参观日很快就结束了，放学时由奈把手工课上用易拉罐做的小飞机拿给黄濑看。
“由奈手真巧。”黄濑说，“把这个送给青峰警官好不好？”
由奈好像有点不舍得，不过还是乖乖地送给了青峰。
青峰问他们：“时间还早，不如一起到我家做饭吃吧。”
黄濑还没回答，由奈这个小马屁精就先蹦跶起来了：“我还没去过青峰警官家里呢，我要去！”
黄濑也拗不过她，就说好。
到了青峰家里，黄濑进门看看说：“好像比第一次来的时候整齐多了。”
由奈说：“舅舅你什么时候瞒着我来过了啊，都不我告诉我哼。”
黄濑摸了一下她的脑袋说：“由奈自己去屋里玩好吗？舅舅和青峰警官在这里做饭。”
青峰说：“你也去屋里休息好了，你是客人。”
黄濑还是叫由奈一个人进屋了，他说：“要不然你做饭，我在这陪你聊天好了。”
青峰在从冰箱里找菜，然后一边洗一边问他：“你们有什么不吃的吗？”
黄濑在餐桌边的椅子上坐下，说：“我无所谓，随便什么都行，由奈的话，她不喜欢吃鱿鱼。”
青峰自己平时也不大做饭，所以在流理台前面有点手忙脚乱的。
黄濑说：“简单一点的就好啦。”
青峰用尽量随意的语气问：“你跟藤井交往了吗？”
这才是青峰这几天一直都想问的问题。藤井就是跟黄濑一起吃晚饭的那个女同事。
黄濑愣了愣，说：“噢，你说她啊……”
青峰说：“她是想跟你交往吧。”
黄濑说：“嗯。”
青峰说：“那你……”
黄濑说：“我当然没同意啊。”
青峰停了一下。“理由呢？”
“理由当然是因为……”黄濑说，“我告诉过小青峰的啊。”
青峰不说话了。
黄濑说：“难道小青峰以为我们在交往吗？”
青峰说：“难道不是吗？”
黄濑说：“这种事，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不需要隐瞒什么。”
这话听着让人莫名心痛，青峰不禁想问，你的意思是不是就算你跟任何别人交往了，对你来说也是跟我完全无关的事？
黄濑见他沉默，又说道：“我确实没有同意。如果小青峰不相信的话，可以问由奈，那天她也在场。”
“问她有什么用，她当然是向着你了。而且她也不是头一回说谎了。”说完这些，青峰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不平静到这种地步，这番话将他内心的不安和对黄濑的不信任都明明白白地透露出来了。
他停下来，手撑着流理台站着，仍旧背对着黄濑。
黄濑说：“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把由奈叫来亲自问问她呢。”
青峰也没想让他们大人之间的事牵扯到小孩子，就说：“算了不用。”
黄濑径自转向屋里叫道：“由奈。”
由奈听到舅舅叫她就蹦蹦跳跳地跑出来了。
黄濑对她说：“现在警官先生有话要问你，你照实回答，不要说谎。”
青峰说：“好吧我相信你了，行不行。”
“不行。”黄濑说，“你必须得问。”
青峰无可奈何地转过身，由奈奇怪地看看黄濑，又看看他。
见他不问，黄濑自己问由奈道：“上次，警官阿姨是不是说了，她想当舅舅的女朋友？”
由奈有些害怕地瞄瞄青峰，黄濑对她说你照实说就行，她就说：“是。”
黄濑又问：“那舅舅有没有同意？”
由奈说：“没有。”
“好了，”黄濑说，“没事了，回屋里玩吧。”
由奈回屋以后黄濑对青峰说：“这下小青峰相信了吗？这种事，小孩子也不懂撒谎有什么好处。如果你还是连由奈也不肯相信的话，那我也没办法。就当我确实是跟藤井小姐在交往吧。”
青峰说：“行了。我没有不相信你。”
晚饭后黄濑说答应了美穗会马上送由奈回家，青峰就说自己开车送他们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闹翻时的情景太像，一路上他们都没说话。
送由奈到家时是美穗来开的门，她跟青峰道了谢，说今天自己丈夫在家就不方便请他们进来坐了。看来千叶家现在的关系也很是紧张。
正当他们打算告辞离开的时候，千叶突然从门里冲了出来，指着黄濑就开始骂：“你把我们家弄成这样还不够吗？你是不是想让我们离婚？你是不是还想抢走我女儿？你想拆散老子的家啊你！”
黄濑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站着由他骂，青峰使眼色让美穗带由奈赶紧回房间去，然后上去挡住千叶说：“喂，我跟你说过什么你还记不记得了？！”
千叶毕竟还是有点怵他，虽然暴跳如雷但也没真的上来动手，不过眼睛仍然怒视着黄濑。
青峰还想教训他两句，被黄濑拉住了。
黄濑说：“算了，我们走吧。”说着他就拽着青峰走开。
等千叶骂骂咧咧地进了家门，青峰甩开黄濑的手说：“你怎么这个时候这么能忍了？！”
黄濑却一直很平静。走到外面的街道上，他开口对青峰说道：“小青峰，我们已经没有跟那个人争执的必要了。因为他大概很快就不是我姐夫了。”
青峰意外道：“他不是一直不肯签字吗？”
黄濑走着，看着地上。
“是的。不过——我还没告诉小青峰你吧——上个月，他喝醉了酒之后，居然打了姐姐。这样一来的话，就没必要再跟他客气了，要么他签字净身出户，要么就等着起诉离婚。如果他不肯签字，那就只好法庭上见了。”黄濑说着，还抬起头对青峰笑了一下，“作为假释犯的他，打官司只能赔得更厉害吧？这样的话，离不离婚就由不得他了。”
青峰说：“你们跟他谈过了？”
黄濑说：“还没有，但是快了，我打算把所有的证据和资料都准备好再让姐姐去跟他摊牌，这样可以速战速决。而且最重要的是，由奈的抚养权肯定是在我们这边。我们不要求他支付由奈的抚养费，但同时他也必须放弃探视由奈的权利。哈，他还在以一家之主自居呢，再过一阵子恐怕连女儿的面都要见不上了。”
黄濑讲着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和表情都是冰冷的，如同一个毫无怜悯之心的复仇者，青峰一瞬间觉得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当我听到他打我姐姐的时候，我真的很愤怒，然后我也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机会，抓住这个机会，就可以让姐姐和由奈彻底摆脱这个男人了，我自己也可以解脱了。对，就是这个机会，错过了也许就不会有下一个了。”
青峰想起了什么。“你找藤井是因为她接手过家暴案件的取证工作？”
“啊，你猜到了啊，不愧是警官先生呢。”黄濑笑笑说，“因为这件事咨询过她，所以不想拒绝她的好意，但那仅限于朋友之间的交往，恋人的话，她不在我考虑的范围内。”
青峰说：“你是不是非常善于把每个喜欢你的人都变成你的朋友？”
黄濑停下脚步，看着青峰。
“不完全是。至少，小青峰你和别人不一样，”黄濑慢慢地说道，“因为这些话，我只会对你讲。”
青峰也看着黄濑，不说话。
黄濑笑着问：“小青峰，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喜欢错人了？”
青峰说：“那你怎么证明我跟别人不一样？”
青峰抬起手擦了擦镜子上的水雾，然后注视镜子里的自己。
刚刚洗澡的时候用冷水狠狠浇了一下头，他才对目前的状况有了点实感。他脑子里还盘旋着大约一个小时前黄濑给他的回答。
“怎么证明……不如就今晚来我家，我证明给你看？”
现在想想，他甚至都没要去弄清楚这是一句玩笑话抑或是认真的邀请。结果是他已经站在这里了。
青峰用力甩甩头，又拿毛巾胡乱擦了擦扔在滴水的头发，随后打开盥洗室的门走出去。
只有卧室里一盏床头灯还亮着，黄濑裹着毯子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青峰以为他睡着了，便放轻脚步小心地走过去。
黄濑动了动脑袋，往床里边挪了一下，笑说：“我还没睡呢。”
青峰呆呆地“哦”了一声，在床边坐下来。
洗澡之前他还问过黄濑要不要先喝酒，说真的要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对方没法硬起来的话，他自己恐怕也会觉得扫兴。但是问完以后他就被黄濑用古怪的眼神看了，说我不喝，你要喝的话自己去冰箱拿就行。反而显得这样问的自己挺傻的。
（此处删节）
“黄濑……”他说，“等处理完了这些事，我们就在一起吧。”
黄濑喘息着，没有回答他。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那些都不是问题，”他又说，“我会帮你照顾你姐姐，照顾由奈。我也会照顾你。”
“嗯……”这声呻吟似乎透露了黄濑此时的动摇，青峰不禁一把将他紧拥入怀。
“回答我……快答应我！”
仿佛此前压抑着的全部情感和欲求都在这一刻爆发了，青峰用从未有过的激烈的语气向黄濑要求着，直到黄濑在这个让人窒息的拥抱里给了他一个几乎轻不可闻的回答。
“……答应你……我答应你。”
关了灯，房间就完全沉浸在黑暗之中了。
青峰睡不着，靠在床头想事。他知道黄濑也没睡。黄濑侧躺在他身边，热热的呼吸扑打在他腰际。
“黄濑。”他说。
“嗯。”黄濑应了一声。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我。”他问。
一问出口他就意识到这个问题蠢透了。这跟以往和他上过床的女孩问他的问题简直没什么区别。青峰君，你喜欢我吗？青峰君，可以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吗？大辉，如果我怀孕了你会跟我结婚吗？……性趣正浓的时候这些问题随便甩一个出来都能让男人瞬间萎掉。
本来你情我愿的事突然就变成了负担。大概黄濑也没少遇见这种烦恼，大概黄濑就是因为他不像女人那样麻烦才会跟他上床。结果还是挡不住同样的问题从他嘴里问出来。
果然，黄濑在黑暗中轻笑了一声。此刻这一笑足以让人失掉继续追问的勇气。
“小青峰，这种事不该在床上讲。”黄濑懒懒地说道，“男人在床上讲的话是最不可信的。你应该也深有同感吧？”
青峰说：“但是我刚才讲的都是认真的。”
黄濑沉默了一下，说：“我知道。”
“那你的回答呢。”
“小青峰，我都说了不要……”
“我在问你呢！你的回答也是认真的吗？”青峰脑子一热，干脆就不顾一切跟他杠上了，你叫我别讲我偏要讲。“还是说你准备像打发别人一样打发我？”
“我没有这样想。”黄濑说。
黄濑的口气变软，青峰自然也心软了，没有咄咄逼人地问下去。
黄濑说道：“我……答应你，可是我不想你认为我是因为你的那些承诺才答应你的。”
“我不会。”青峰说，“其实哪怕你不答应我，我也不可能不管你们的。”
黄濑抬起头，好像费了好大劲才看清楚青峰，然后哈哈笑了。青峰问他笑什么，他说：“我在想啊，小青峰是不是念警校的时候被超正义人士或者救世主什么的洗脑了，好吓人啊，哈哈。”
青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第二天是周日，原本应该还是休息的时间，然而青峰一早就被署里打来的电话叫醒，电话里同事告诉他，有紧急情况需要他马上到署里，千叶家出事了。
青峰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是什么事，那边告诉他，可能因为家庭纠纷，千叶拿刀划伤了自己的手臂已经送医，他的家人没受伤但受惊不小，小孩子暂时送到爷爷奶奶家去了，他的妻子刚被接到署里准备接受询问。
还好还好，幸亏那家伙只是弄伤了自己没有伤到母女俩。青峰偷偷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黄濑。万一要是她们母女俩有什么事，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跟黄濑说。
这个情况也不能瞒着黄濑，青峰马上推醒黄濑跟他说了，两人起床收拾一下，来不及吃早饭就赶到署里。
到署里问了美穗之后，他们得知了大致原因。也许因为昨天看到黄濑吵了两句，千叶心里本来就不痛快了，今天一早美穗又说要带由奈去自己父母家，加上之前的积怨，夫妻俩又吵到离婚的事去，他就暴怒起来，但是这回他学聪明了，知道打老婆一旦被立案的话只能离得更快，便转而自戕相威胁。
了解完情况后他们走到外面，青峰对黄濑说：“看这个样子你姐夫也不打算轻易离婚，你们恐怕要有阵子好磨了。”
黄濑听了，先是不响，而后冷冰冰地说道：“自残又怎么样，他就是自杀这婚也离定了。”
青峰说：“他现在出现危险行为了，你姐姐和由奈继续跟他生活在一起，说实话不太安全。”
黄濑说：“他打我姐姐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现在只好让她们先搬出去住，然后尽快办妥离婚的事。”
青峰说：“我这边想办法让他在医院多扣几天，你去安顿好你姐姐。不过你别把他逼急了，等下又做出什么更极端的事。”
黄濑点点头，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青峰问他要不要去吃点早饭休息一下，他说不用了，他要在这等姐姐做完笔录出来。
青峰出去买了早饭回到办公室时，看到藤井也买好了早饭，正在黄濑面前嘘寒问暖，大献殷勤。尽管知道黄濑脸上的亲切笑容多半出于礼貌和应付，青峰也顿觉不快，走过去把手上的袋子往办公桌上一放。边上的杯子给推得一晃，里面的牛奶洒了些出来，有几滴正洒在藤井的裙边上，藤井呀地一声站起来，夸张地拿纸拼命擦。
青峰视而不见地说：“啊，洒出来了啊。不好意思了。”
黄濑用眼神叫他别再火上加油了，同时象征性地递了张纸巾给女孩。
“青峰刑事！你……这也太不小心啦！你们刑事课的人都是这样的嘛！”女孩对着他嗔怪，转向黄濑时又立刻甜甜地笑起来，“谢谢。”
“是，我们科室的人都毛手毛脚惯了，看不惯你就别来啊。”青峰说。
“好啦，本来就是小青峰你不对，少讲两句吧。”黄濑在椅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下。
青峰脾气就是如此，大约身为同事藤井也见多了，没他计较，说要换衣服就回了自己办公室。
“不就是弄脏了点儿吗，大惊小怪的，啰嗦……”青峰切了一声，把藤井买的早饭统统拎到一边去，把自己买的往黄濑面前一推，“吃！”
黄濑早被他逗得忍不住笑了：“是是是，警官先生叫我吃我哪敢不吃。瞧您这架势，就是里面下了毒我也得吃啊。”
黄濑拿了个三明治打开，青峰也拿起另一个大口吃起来。“放心好了，在警署还怕下毒。”
他们吃完早饭，美穗也做完笔录从讯问室出来了。青峰告诉她，她家还有警员在现场调查所以回去可能不太方便，要不然就到黄濑家里休息一下。美穗担心地说不知道由奈一个人在爷爷奶奶家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害怕，黄濑就安慰她说等这边的事安排好了他去接由奈回来。
把黄濑姐弟两个送到家后，青峰顺便驱车去了趟医院。千叶手上包扎好了，情绪却还是很不稳定，看见他就立马激动起来，嘴里叫嚷着说自己家变成这样他也脱不了干系。接着千叶又开始对着空气咒骂黄濑，说他没心没肺，为了警察给的一点好处把自己姐姐家都拆散了。然后是两个一起骂，说他们串通一气蛇鼠一窝，都不是好东西。
等他骂完了，青峰示意控制住他的同事把他放开，对他说道：“虽然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是你自己犯法在先，才会造成这种局面，不过你好像听不进去，那我也没办法了。现在我可以让你揍我一下，就当是给你解恨。”青峰说着指了一下自己的脸，“你打过之后要是再拿这件事骂我或者骂黄濑，我就揍你。”
千叶好像被他的提议给吓到了，傻坐在那，没受伤的一只手握成拳头瑟瑟发抖。
青峰等了他几分钟，他还迟迟不敢出手，青峰于是说道：“好了，是你自己不打，我就当是你心慈手软，谢谢你了。不过你以后要是再骂的话，我还是一样会揍你。而且我可不会心慈手软。”
千叶瘫坐在椅子上。
青峰走到外面，跟千叶的主治医生说了几句，叮嘱他在诊断报告上加上病人情绪不稳定需留院观察。
下午黄濑陪美穗回她自己家收拾衣服和日用品，说找到合适的地方之前她和由奈就先住在他的单身公寓里，他自己再另想办法。
考虑到明天周一由奈还要上学，青峰替他们去了由奈的爷爷奶奶家接她。
由奈这个鬼机灵，现在看到他简直谄媚得不行，一口一个青峰先生，回到舅舅家也在舅舅面前一个劲说他好话，绝口不提警官阿姨。青峰无奈地想这小屁孩可真是太会见风使舵了。
晚饭时由奈说起她跟班上几个要好的女生约好了，暑假去同学家乡下的大房子里玩，大家住在一起，听说从地里还能直接摘了西瓜吃，可甜了。
他们商量了一下，既然家里事情多，孩子在这过暑假也不开心，不如就让她跟同学一起去玩，大人也省点心。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等商量完这件事，青峰也把他考虑了一下午的建议说了出来。他说，不如以后母女俩就住在黄濑这边，由奈很快暑假就要去同学家，美穗一个人也没必要特地出去找房子，麻烦不说还凭空多出一笔花销。说完他停了一下，又看向黄濑，装作只是随口一说：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搬到我那，稍微挤一点但是生活条件也还可以……
大概他说得太蹩脚了，又有姐姐和由奈在场，黄濑当时不置可否。
晚饭后，黄濑就一声不响地去房间里整理行李了，青峰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样就行了？就因为他那么一个简陋的建议？
一切都好像是突然之间发生的事，反倒让他反应不及了。
晚上到了青峰家，黄濑拎着行李进门时还像模像样地说打扰了，请多指教。
青峰说你都来多少回了，还假装见外干什么。
黄濑笑着说这回可是真的要打扰了。
接着黄濑开始把行李收拾出来。青峰问他要不要帮手，他说没多少东西不用了。
黄濑的行李里还真的没多少东西，几件衣服，内衣裤，洗漱用品，除此之外就是一摞书，青峰扫了一眼，里面有不少法律相关的书籍，看来为了姐姐的事，黄濑早就在做功课了。
最后拿出来的东西让两个人看了都有点脸红。一瓶已经用了一半的润滑剂，还有一盒没拆开过的套。
“家里只有姐姐和由奈了，这些放在那里被看见的话，不太好。”黄濑说。
其实这个原因，不说青峰也知道，说了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为什么他会提议让黄濑住到自己家，为什么黄濑又会同意他的提议。对他们来说，这个共同的目的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得已不需要再多加说明。
青峰走过去抱住黄濑，吻他的头发。
黄濑敏感地缩了缩脖子。“喂……先洗澡……去床上吧。”
青峰没有反对。
（此处删节）
因为他们的工作都不算清闲，所以即便住在一起见面时间也不多，接下来的半个月黄濑还被调去了飞国际航线，偶尔回来也得忙着睡觉倒时差，两个人几乎连话都说不上了。
至于美穗那边，青峰听说她去过一次医院看千叶，离婚的事动静倒小了，他也不好多问，为了不影响黄濑工作也就没提起。直到黄濑某天脸色很差地进门，青峰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去了千叶家拿东西，却发现姐夫已经出院并且还像没事人一样继续住在家里，他问了美穗得知，美穗去医院时那男人痛哭流涕跪下来求她原谅，说如果要离婚就立刻死在她面前。美穗一时心软就没提离婚的事，千叶出院后也就大喇喇回自己家住着，美穗却还住在黄濑的小公寓里。
“真是气死我了，”黄濑喝了口水说，“你没看见他那神气样，还说什么‘离不离是我们夫妻俩的事，你个外人管不着’。姐姐也是，被他一哭一跪的就心软了，换我直接告死他，把他扫地出门，看他还得瑟。”
青峰说：“毕竟他们在一起这么久，感情深了，你姐姐心软也正常，何况他还是孩子的爸爸呢。”
“是嘛？怎么打人的时候就不记得感情多深了。听说那家伙还跪在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多爱姐姐，没她就活不下去什么的，都是放屁。我看他没了那房子才真活不下去。他要是真爱我姐姐早干嘛去了？”黄濑简直恨恨地。
“这种事，你再生气也没用。也许他们真的有这么相爱过，所以你姐姐才狠不下心，你没有经历过，确实也不适合插嘴。”
黄濑听了，嗤之以鼻：“什么爱来爱去的，肉麻不肉麻。那些你爱我我爱你的戏码，骗骗小孩子还差不多。真到了有利益冲突的时候，还不是得拼个你死我活吗。”
青峰不想同意黄濑的观点，却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破绽，只得岔开话题：“由奈是不是放暑假了？”
黄濑说：“嗯，她已经去同学家住了。”
青峰说：“你们有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黄濑看了他一眼，说：“我问过她，她不太愿意说，我就不说了。”
青峰说：“我倒觉得这孩子想法挺多的，有时候我都说不过她。”
黄濑笑说：“其实小青峰你还挺喜欢由奈的吧，她也挺喜欢你的，我可以看出来，虽然你们两个老斗嘴。”
青峰翻个白眼说：“别，我可吃不消。”
黄濑哈哈地笑：“我问她她也不承认，你们俩这点也真像！”
青峰说：“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搭理我的吧。”
黄濑说：“当然不是啦。”
青峰用眼神问他那是因为什么。
黄濑忍不住又笑起来说道：“当然还有因为小青峰床上功夫很不错啦，哈哈。”
青峰发现了，黄濑并不是一个适合作为长期稳定伴侣的人，他的不确定性太强，并且太难以掌控了，不管是他的想法，还是对感情的态度，皆是如此。但是正因如此，他也有着足够的甚至是无法抵挡的吸引力，这大概正是为何不管他的恋情夭折多少次，也总会有人对他趋之若鹜的原因吧。
他回避感情，又善于调情，时而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时而又可以跟你尽情地翻云覆雨。这样的人，怎会没有吸引力，怎会不让人想要征服他呢？
就和其他任何事一样，爱情也是需要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才会变得有意思。
暑假后，由奈从乡下回来了，一个多月不见，她长高了点，也晒黑了点，还学会了上树，本来一个萌萌的小萝莉现在变得有点野，急得黄濑大呼得赶紧养白回来，可不能变成跟青峰警官一个样了。
然而开学后没多久，青峰警官就亲自领教了小丫头的厉害。
这天有同事来告诉青峰，说由奈被带到警署了。由奈现在放学后经常跟同学在外面玩够了才回家，不太会乖乖到警署呆着了，青峰还说这丫头以前不是天天来，用得着跟我说吗？
同事说：“不是的，她是在非法经营的弹珠房里玩，我们过去查的时候逮到她，送到少年课了。”
青峰一听马上跑到少年课，一进门就看见一溜小崽子站在那儿，桌上摆着一堆从他们身上收缴来的弹珠，由奈乍唬唬地在跟警官说自己认识警署里的人，快把她放了什么的，叫人哭笑不得。
由奈一见青峰来了就指着他说：“我认识的人来了！快把我放了！”
青峰气得对她怒喝：“谁告诉你能去弹珠房玩的！”
由奈也是今非昔比，区区怒喝怎能吓倒她，她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们能去我怎么就不能去！”
“你就是不能去！”
“我就是要去！”
叛逆期的小孩摊上个各种恶习的爸爸，就是容易有样学样。
见威慑无用，青峰只能佯装和气地问她：“你为什么要去弹珠房？”
由奈说：“放学了没事干呗。”
青峰说：“没事干可以参加个社团活动什么的。”
由奈拽拽地说：“没有喜欢的社团活动。”
青峰被她气得要死：“没有也得有！”
由奈继续拽拽地：“我就喜欢回家部！你管得着吗？”
大概只有见过了欠抽的小屁孩，才能明白自己小屁孩时的欠抽让人多么火大吧，青峰技穷了，最终只得使出恐吓一招：“那些弹珠房都是坏人开的知道吗！就跟电视上演的那些穿黑衣服、戴黑墨镜的一样！你不听话就把你的手剁下来！懂吗！”他说着还抓起她的小手使劲晃了两下。
“不懂！！”
由奈如今是胆大包天，青峰快要被气炸，他的同事们则无语地在旁看他们掐架。
青峰说：“看来我只能把你干的坏事告诉你舅舅了。”
由奈也不甘示弱：“你才是呢，再凶我我就去跟舅舅说！”
结果青峰还真的把这小兔崽子带回家拎到黄濑面前去了。
黄濑也见怪不怪了，扒着饭看着他们，无奈问道：“你们两个又怎么了。”
由奈恶人先告状，用筷子对青峰一指：“他凶我！”
“由奈，不许用筷子指人。”黄濑说。
由奈收起了筷子，但还是用犀利的小眼神瞪着青峰，企图在气势上先声夺人。
青峰说：“她去弹珠房玩，被我同事抓到署里了。”
黄濑听罢语气严厉起来：“是这样吗，由奈？”
小丫头理亏了，又开始撅着嘴装可怜：“呜……”
黄濑说：“这是大人去的地方，小孩子不可以去。舅舅有没有跟你说过？”
由奈倔强地分辩道：“我才不是小孩……”
“还学会顶嘴了？”黄濑冷着脸说，“今天晚上不许玩了，吃完饭就去房间里好好反省。反省完了舅舅要问你话的。”
“呜呜……”
这回真是卖萌也不好使了，吃完饭由奈就被关到了房间里去反省。
青峰说：“这下好了，估计她得更恨我了。”
黄濑笑说：“大人总要被孩子恨一下的，只好委屈你了。”
青峰说：“我可被恨了不止一下了吧？”
黄濑笑说：“我知道小青峰你不怕招人恨。而且你还不记仇。”
青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仇我都记着的。”
黄濑笑说：“那我可要小心点，不能得罪了你。”
饭后还要收拾残局，今天轮到黄濑洗碗涮锅，青峰就负责抹桌子和收拾垃圾。客厅里没开电视，屋里只有碗筷乒乒乓乓的声音，听着怪冷清的。
青峰说：“不如让她出来看电视好了。”
黄濑坚定地说：“不行，必须让她好好反省。你不是说过这些不合法的弹珠房都是黑社会开的，里面全是不良少年什么的吗？如果真出事的话怎么办，我想想都后怕。以后绝对不可以再让她去了。”
青峰说：“还好你没对这孩子宠过头了，要不然往后只会越来越难教。”
黄濑说：“你都没发现，其实你才比较宠她呢。”
青峰心想，是吗？因为我老拿这小丫头无计可施？真是悲惨。
黄濑又说道：“不过她现在是有点叛逆了，我都快镇不住她了。”
青峰说：“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变成小太妹。”
黄濑哈哈地笑起来。
他们正收拾着，由奈开了房间门哒哒地跑出来了。
黄濑问她：“反省完了？”
由奈说：“我有件事不明白，可不可以问舅舅。”
黄濑说：“好啊，由奈问吧。”
由奈说：“为什么舅舅和青峰警官住一间房子，床也只有一张呢？你们是睡在一张床上吗？”
晚上黄濑送由奈回去，青峰就一个人在家回想刚才这惊心动魄的一问。他不知道路上黄濑会怎么解答小家伙的疑问，他只知道如果被问的人是他，他大概只会当场石化。
一个小时之后黄濑回来了。青峰问：“你……怎么跟她说的？”
黄濑倒是挺镇定的，瞥他一眼说：“怎么说？就照实说呗。”
“哈？”
“你别想歪了。我说的是，舅舅只是暂时住在这，青峰警官的房子太小了，两张床放不下。”
“……你觉得这种理由可以骗过那小鬼吗？”
“这都无所谓，要紧的是得让她记住别到处跟人去说……”
“她能这么听话？”
“当然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下个月去出席她们学校的运动会。”
“……”
“干嘛这副表情，要不是你把她带来，她能发现吗。”
“……哦。”
就知道这丫头没那么好搞定。本来就难得有几个休息日了，还得被个小鬼使唤来使唤去，世道何在，天理何在。青峰倒在沙发里，黄濑在电视机前面走来走去，一会找衣服，一会在盥洗室里捣鼓，捣鼓完了出来，也在沙发上坐下。
“前阵子排班忙，休息不好，都有黑眼圈了。”黄濑拿起小镜子迎着灯光照了一下，自言自语。
“你还担心这个。”青峰说，“反正你再多十个黑眼圈也比一般人好看，还这么唧唧歪歪。”
隔了半天，黄濑才回道：“刚刚这句话是在恭维我么？”
青峰说：“不是，行了吧。”
青峰自己也觉得他们现在相处的形式很怪，一方面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睡在同一张床，同时因为做的时候经常不戴套，所以约法三章只跟对方维持身体关系；另一方面除了这些之外他们就没有别的亲密举动和语言了。这一切仿佛都是自然而然的。这像什么呢？反正不像恋人。有一回他恍然大悟地说，我爸妈就是这样的！结果马上就被黄濑给瞪了。
到了十月份，约定好去由奈的学校出席运动会的日子也近了。
运动会当天，黄濑早早就把青峰催起来，一起去接由奈。美穗去不了，不过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野餐用的垫子和一整天的食物。
运动会开始之前，他们就在操场边上占据了有利地形，铺上野餐垫一边吃一边等着开场。
青峰问黄濑，他姐姐和姐夫这样拖着不离婚又一直分居，接下来要怎么办。
黄濑说：“我找了律师问过，这个情况我姐夫要是坚决不肯签字的话，就得去家庭裁判所申请调停，到时候不知道他又玩出什么花样。他能拖一天是一天，我姐姐却耗不起，我都劝她不如早点申请调停，免得夜长梦多，她却总是还想着能好好协议，不要撕破脸。”
青峰说：“不如房子就留给你姐夫吧，真让他净身出户，他恐怕得领救济金，不要做太绝了。”
黄濑说：“开什么玩笑，房子留给他，那姐姐和由奈怎么办？不让他出抚养费已经够仁至义尽的了。”
青峰说：“你姐姐和由奈我们不是可以帮忙照顾吗，你姐夫可是什么都没了。”
黄濑看了看他说：“你这就默认是‘我们’了啊。别这么早下定论，以后的事怎样谁说得出呢。不给她们把将来的生活安排好，我怎么也不会安心的。”
这时候由奈跑过来了，他们便赶紧打住了话题。由奈换好了体操服，胸前也戴好了号码牌，准备参加跑步比赛。
趁着黄濑不注意，由奈悄悄地对青峰说：“舅舅说他睡床你睡沙发，其实不是对不对？”
青峰差点又气得想揍这小鬼。
由奈说：“不许揍我！你揍我我就说出去。”
身为刑事的青峰警官，再次被小学生要挟了。他咬牙切齿地低声问：“你想怎么样？”
由奈眨巴着眼睛：“我没想怎么样啊。你好好给我当啦啦队就行了。”
等由奈集合去了，黄濑问道：“你们刚刚说什么了？”
青峰说：“这丫头是不是过于早熟了？”
黄濑似乎猜到他们说什么了，笑道：“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小孩子能懂什么啊，你越紧张她才越觉得抓到你把柄了。”
好吧，但愿如此。但是还是很不爽。
随着发令枪响，跑步比赛开始了，家长们组成的后援队爆发出声势浩大的加油声，操场周围一片欢腾。
青峰瞪大眼睛说：“小兔崽子跑得还挺快？”
黄濑说：“当然啦。上次班主任老师就跟我说了，说希望由奈能加入田径队，好好训练一定会出成绩的。”
青峰说：“那你怎么说？”
黄濑说：“我就说看她自己兴趣呗。这种事就是要自己有兴趣嘛。”
青峰说：“看着还真是怀念啊。以前还在上中学的时候。”
黄濑笑着说：“是啊。这都有十年了吧？”
青峰伸个懒腰躺在野餐布上：“时间过得还真快啊。”
黄濑说：“是啊，真快。”
入冬以后，临近年关，往返各地回家过年的人变多，航空公司也临时增加了不少航班应对巨大的客流量。本来是可以好好休息与家人团聚的节日，黄濑却排满了工作任务，青峰也因为署里安排了假期值班，直到新年前夕还在加班加点地工作。
新年这天，青峰抽空回家吃了个团圆饭，老妈照常唠叨着说什么时候带个女朋友回来，他也照常只管装聋作哑，实在被唠叨得不行就说急什么我这不还年轻吗。
“年轻年轻，很快就不年轻了！是吧，孩他爸？”
老爸倒是没念叨这些，不过比较关心他工作上的事，说有机会要往上升迁，最好能调到本部去，老是窝在分署里没前途。
让爸妈叨叨了一天，次日青峰又赶回了署里值班。他打电话给黄濑，黄濑的手机却一直是关机的，大概还在天上飞着吧。他又打给美穗，美穗告诉他，执行完明天的航班任务黄濑就可以放假休息了，到时候不如一起来公寓里吃团圆饭。
第二天，从早上开始天就下起了雪。这雪足足下了一天，到了晚上还在下，而且越下越大，路上积雪很深，连交通都不畅了。
青峰来到黄濑公寓里的时候黄濑还没到家。
“好像是因为天气不好，机场又繁忙，所以航班晚点了。我们再等等吧。”美穗说。
他们等到晚上八点多，电视里新闻播送最新消息，气象厅发布了暴雪预警，东京所有地面轨道交通将全部停运，羽田和成田两处空港未起飞的航班也将全部取消，希望大家尽量减少出行。
“妈妈，舅舅是不是不能回来吃晚饭了？”由奈着急地问。
美穗安慰她说不会的，可能舅舅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但实际上他们都不知道黄濑那趟航班到底在哪了。
青峰给航空公司打电话询问，得到的回复仍是晚点。放下电话他说让美穗和由奈先吃饭，自己要去机场。美穗拦他不住，他拿上外套就出门了。
这个时候，路面已经积冰了，汽车轮胎直打滑，车辆的行进速度都很慢，路上一片刹车灯，全都堵在那儿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到了羽田机场，航站楼内的电子屏幕上显示黄濑那趟航班依旧是晚点。青峰找到员工通道的出口，那里早就聚集了一群等着接机的人，个个脸上写满焦虑。
员工出口不断地有空勤组的人出来，接到人的都转忧为喜，而还没等到的则更焦急了。渐渐地等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剩下的几个人互相一交流，原来都是等的同一趟航班。等了这么久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大家不免都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谁都没把担忧说出口。
那边在乘客出口等着接机的更多，也有人开始急了，几个脾气暴躁的找到地勤质问：“为什么一直是晚点，是不是出事了不告诉我们？”
地勤也是一团乱，不停安抚大家的情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担忧变成了煎熬，青峰盯着电子显示屏，感觉心里从没这么乱过。
终于，广播里发布通知，航班迫降在横田基地，一切无恙，只是起飞回航时间未定。得知无事，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地勤劝说大家先回家休息，毕竟现在天气恶劣，航班什么时候能到也是未知数。
“横田是美军基地，行动和通讯都没那么自由，我们会积极联络，保障乘客们的安全，尽快安排回航，请大家稍安勿躁！”
在地勤的安抚下，人群的气氛慢慢缓和了，再接着，一些人接到了亲友打来的报平安的电话，不少人喜极而泣。这边空勤组的家属比乘客那边冷静一点，有的配合地勤的工作先去休息了。
青峰再次拨打黄濑的手机，听到的自然还是关机的提示音。尽管他也知道，机组在执行任务中关闭私人通讯工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然而没有亲耳听到黄濑的声音，他就怎么也放不下心。他第一次这么真切地体会到，黄濑所从事的也许是一个并非那么安全，甚至随时都有可能面临危机的工作。
“您好，请问您是机组人员的亲属吗？现在也很晚了，不如先去休息一下吧？”一位地勤礼貌地问道。
“啊，不用了，谢谢。”青峰也礼貌谢绝了。
等到将近半夜，聚集在航站楼内的人群逐渐散去了一些，青峰才想起自己连晚饭都没吃，这会总算感觉到肚子饿得不行了。他在餐饮区吃了碗拉面，匆匆填饱肚子后又坐在出口附近等。中途美穗打来电话问他情况如何，他说只是延误了，让她们放心休息，自己在这等着。
翌晨，青峰坐在椅子上醒来。由于航班全部取消，滞留的乘客和接机人员也走得差不多了，平日里繁忙的航站楼大厅显得有些空旷。电子显示屏上，唯一一趟还未到达的航班后面仍然打着晚点的提示。青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打算吃个早饭再回来继续等。
旁边正好有一位打扫卫生的阿姨，看见他醒了就说：“你还在等啊？别等啦，回家吧，飞机到了公司会派车送他们回去的。”
青峰说了谢谢，但还是接着等下去。
这一等就是一天。到了傍晚时分，安静的航站楼里终于有了点动静，经过的地勤在说着航班已经起飞，马上调除雪车去清理跑道积雪。
青峰拦住一个地勤问航班是不是很快就能到了。
“是的，大概半个小时以后，积雪清理完就能降落了。”
外面仍是大雪纷飞，这时候还刮起了风，一想起飞机等下要在这种恶劣的条件里降落，青峰的心还是提在嗓子眼上。
难熬的半个小时过去，航班抵达的信息显示在屏幕上。青峰立刻冲过去守在员工通道的出口。
一位空勤拖着行李箱从里面走出来了，接着是第二位，第三位。始终没有黄濑的身影。青峰忍不住询问一位刚出来的空姐：“请问后面还有机组的人吗？”
“啊，您是来接人的？”这位空姐挺活泼热情的，笑着说道，“乘务组的人都已经出来了啊。飞行组的好像还在里面。”
“哦……好的，那我再等等。”
“原来您等的是飞行组的。”她想了想，惊讶道，“您该不会一直等在这吧？那可太厉害啦！我们可是延误了24小时啊，我都叫我朋友别等了。”
谢过了这位空姐，青峰继续守在出口，然而很长时间过去却迟迟未见有人出来。
这时一个地勤从通道里匆匆跑出来对外面的同事说道：“快点，多叫几个警卫到跑道去，C跑道！”
青峰一把拉住他问：“出什么事了，是刚降落的航班吗？”
对方说：“您是机组的亲属吗？抱歉，请在这里等一下……”
青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拿出警官证说：“请告诉我实情，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解决。”
对方看了看他的证件，点头同意了：“好吧，请跟我过来。”
此时夜幕初降，风从海上呼呼地刮过来，雪几乎都是横着飞的了，C跑道两侧的引航灯还亮着，除雪车沿着这些灯光的指引开在白茫茫的跑道上。青峰坐在除雪车上，模模糊糊地看见在跑道的尽头，黑魆魆地停着一架大型客机，再开近一点他才看清了，飞机的起落架旁站着两拨人，虽然他们都穿着统一制式的服装，但青峰还是在人丛中第一眼就认出了黄濑。
黄濑和他旁边的两个人一样，在冬装制服外面套了件地勤穿的大号棉衣，否则在这么冷的露天只穿件制服外套恐怕早就冻僵了。他神情激动，似乎在跟对面的地勤人员争论着什么，他身上那件厚重的棉衣被风刮得前襟大开，下摆飒飒地飞舞着，他都感觉不到冷似的。和他一起的两个人，那个年轻点的大约是飞机上的机械师，也跟他一样情绪激动，那个年长点的应该就是机长，相比之下冷静沉稳许多，在拦着不让他们跟地勤发生肢体冲突。
除雪车开到跟前，青峰开门跳下车，来到近旁方才听见黄濑的说话声。
“就因为你们检修疏忽，2号和3号引擎发生故障，我们才迫降在横田的！如果再有一个引擎熄火，这种天气肯定会坠机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吗！”黄濑的声音可以用愤怒来形容，至少从认识黄濑到现在，青峰还没见他如此愤怒过。
“等公司的调查结论出来后再说吧！”那几个负责检修的地勤态度也不好。
“你们什么态度？检修报告单都在这了你们自己看！这可是三百多条人命！”
黄濑愤怒得像要扑上去动手了，好在有两个机场警卫挡在他们中间，机长也拉住他，两边才没有打起来。
青峰快步上前拽住他：“黄濑！”
黄濑扭头看到青峰，大感意外。“你怎么跑这来了？”
青峰拿出证件向在场的人表明了身份，然后说：“为了机场秩序和你们公司形象，现在马上停止争执，有什么都等以后再说。”
黄濑气愤难平地瞪着那几个检修的，又瞟了他一眼，说：“以后？你懂个屁。”
除雪车的灯光照过来，青峰这才发现黄濑脸上赫然有一处淤青，在颧骨的地方，看着像是被人打的。青峰立刻抓住黄濑的肩膀来看，又问在场的人：“谁打的？！”
黄濑挣开他的手。
机长向他解释，因为航班延误过久，横田那边食物供应不方便，加上又有美军盘查，所以个别乘客情绪有点失控，他们机组都出来安抚乘客，黄濑的脸上就是那时候挨了一下。
“……严重吗？”青峰不能近看，只能问。
“没事。”黄濑说。
“你们自己人被打，你们就这么算了？”青峰又问。
“航班抵达后那位乘客请乘务组转达了歉意，为公司利益考虑我们这边当然是不会追究的，也请警官先生不要再过问这件事了。”黄濑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
机长说：“黄濑君这次任务很重，辛苦了，剩下的交接工作就留给我们吧。我看你也很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黄濑还想说什么，机长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必多说。黄濑无法，只能又怒瞪了那些检修的地勤一眼，青峰借机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走。
青峰拖着黄濑的胳膊走出十几米，黄濑一路上还想挣脱他，青峰说：“没事就好了，你也别这么激动。”
黄濑一把甩开他的手：“你懂什么啊？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这次没造成严重后果纯粹是运气好，但是没可能次次都这么运气好的！你知道吗！”
青峰说：“问题是你这会再生气也没用，还不如等你们公司调查完了再给他们处分不是吗。”
黄濑径自转身往航站楼的方向走，青峰跟在他身后。黄濑说：“你到这来干什么？”
“你的航班晚点这么久，我们都很担心你，我在外边联系不上你，就想办法直接进来了。”青峰说。
“我要负责跟塔台联系，跟横田的空管员联系，哪有空跟你联系啊！”黄濑看看他，顿了一下，“再说了，我也没叫你来。”
青峰说：“对，是我自己要来的。”
黄濑不说话了，只管冒着大风雪往前走。他当然不会猜不到，这趟航班延误了多久，青峰就在这里等了他多久。他走得急，脚底下被积冰滑了一下，险些跌倒，青峰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但是他又将青峰狠狠地推开了。
“你为什么还要对我好？！”黄濑说。
“因为我喜欢你。”青峰说。
“哦，”黄濑说，“可是我不会喜欢你的。”
“以后的事谁知道？”青峰学他说了一句。看他皱眉，青峰又向他走近一步，“你以前说不会再跟我上床，后来还不是跟我做了？你以前说不需要我对你好，现在还不是跟我住一起了？你现在说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一定会喜欢我。”
黄濑被他堵得语塞。“你……这是什么强盗逻辑啊！”
“没错，这就是强盗逻辑。”青峰说，“对你，不用强的好像不行了。”
黄濑气得甩下他走了。
他走在黄濑的身后，看着那个背影。隔着冰天雪地，那个背影看上去近得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住，又远得仿佛怎么也无法用手指触碰。在他的脑海里，从最初的相遇直到此时此刻，无数个影像化为眼前的这一个。黄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青峰伸手握住黄濑的肩膀，把他用力地扳了过来。
“干什么？”黄濑有点恼火了。
青峰马上就给了他答案。他扣住黄濑的后脑，往那双可恶的嘴唇上吻了下去。黄濑一下子懵了，不过在双唇碰到一起的一瞬间，他顿时反应过来，张口就往青峰的嘴唇咬去。然而他显然没料到，青峰不但没有松口的，反而还更加强硬地吻住他。这下黄濑可慌了，一拳砸在青峰肩上，但是青峰岿然不动，在黄濑再次出手的时候就制住了他的手，将他死死地抱住。
这个吻是疼痛的，凶残的，原本被冻得毫无温度和知觉的双唇，因为这个吻而迅速地火热起来。是的，就像在寒风凛冽的广袤的冰原上，他是一只饿了一个冬天的狼，现在他抓到了猎物。一旦被他抓住，就算那猎物再怎么挣扎，也是无法逃脱的了。
到了暖和的室内，裸露在外的皮肤恢复了一点感知，青峰才觉得自己脸上和嘴唇被黄濑咬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这家伙认真起来还真不留情。
黄濑走进更衣室后想把门关上，青峰用肩膀顶住门挤了进来。
“你进来干什么。”黄濑说，“我要换衣服，你出去。”
青峰说：“你换你的。又不是没看过。”
黄濑怒瞪着青峰，青峰也看着他。他张开嘴，下一句逐客令还没说出口就被青峰捏住了脸颊。青峰凑近他，两个人脸对着脸，呼吸交织着。
“我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免得一不留神你就跑了。”青峰说。
黄濑一张嘴就朝他鼻子咬过来，青峰一偏头避过了，接着手上一用力把黄濑推到了更衣室的隔间内。
“给鼻子上脸了你还？”
青峰蹬上隔间门把黄濑按在墙上，黄濑现在累得根本没余力再跟他较劲，只好放软语气说：“小青峰，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好不好？这里是工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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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青峰把黄濑架到浴室去想帮他清理，黄濑坚持说自己弄就好了。青峰只好去了厨房准备吃的，等他准备好，却发现黄濑早就洗完澡出来倒在床上又睡了。
看黄濑这么累，青峰也不忍心叫醒他了，任他睡着，并且打了电话告诉美穗自己接黄濑回家了，让她不用担心。到了第二天早上青峰起床去时，黄濑也一直没醒过。这天青峰得去值班，他到楼下便利店买了黄濑最喜欢吃的便当放在餐桌上，然后才出门上班去了。
一天过去，下班后青峰回家打开门，餐桌上空了，吃完的便当盒子在垃圾桶里，浴室有洗澡的声音。这家伙总算是醒了啊。他想着，关上门坐在玄关脱下鞋子。
青峰到客厅挂衣服经过浴室，隔着磨砂玻璃门，黄濑的身形在里面影影绰绰的。青峰想起前一天，他们在呼啸的风雪中争吵，天昏地暗里面只看得清粘在头发上的雪花和嘴里呼出的白气。他还记得在更衣室的隔间里，黄濑白皙的肉体在凌乱地敞开的衣服下面晃动，还有他们彼此拥抱时温暖的感触。
他把手按在玻璃门上，里面的水声停止了。
“小青峰？”黄濑的声音没什么精神，“你回来了啊。”
“嗯。”他说。
“我马上就洗好了。”里面重新响起水声。
青峰走到厨房去，开始做饭。虽然同居之后自己做饭的次数变多了，但是两个人的厨艺明显都没怎么精进，只是尚可下咽的程度。不过黄濑经常安慰他说，飞机上派的饭更难吃，而且量还少，相比之下我们这已经算美食了。
忙了一会，黄濑洗完澡出来到餐桌旁边坐下，青峰回头看了看他，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似的，想了半天终于发现，黄濑身上那身睡衣不是自己的嘛！
“咳咳……”青峰拿不准要不要提醒黄濑他穿错衣服了。
黄濑似乎没发觉，一脸迷茫地看着青峰。
青峰只能另找个话题。“你手机还没开吧？”他问。
“啊……嗯，应该是吧。”黄濑说。
“你姐姐打你电话不通，所以打给我了。她想叫我们今天一起去吃晚饭的，不过我觉得你还没休息够，就跟她说明天晚上再过去了。”
“哦。”
“你要不要现在打个电话给她？还有由奈，她好像也一直吵吵着要跟你说话呢。”
“嗯。”
嘴上虽然应了，人却坐在那没动换。
青峰就说道：“别傻坐着了，你衣服穿错了，去换你自己的去。”
黄濑还是坐着没动。
青峰走过去把手放在黄濑额头上。“没烧啊，怎么了？”
黄濑说：“借我穿一下嘛，又没关系的。”
青峰的手从黄濑的额头缓缓移到脸颊，再到腮，最后把黄濑的下巴抬起来，看着自己。
（此处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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