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lights[4]
新年假过后没多久，青峰就接到好消息，课里拿到一个正式调任本部的名额，课长把这个名额给了他。
“因为你去过本部，那边搜查课的调查员对你评价不错。分署的工作比较繁琐，也没有什么让人上升的空间，到本部去，表现和升迁的机会都多一点。你还这么年轻，这个名额就给你了。”
大家都跑来恭喜青峰，叫他请客，他镇定地说正式调令都没下来呢，等下来了再说。
但是一回家他就按捺不住，马上把这件事告诉了黄濑。
黄濑听了也替他高兴。“真的吗？那太好了，不如到外面吃饭庆祝一下吧。”
青峰说：“太麻烦了，就在家好了，反正也好久没一起喝酒了。”
吃晚饭的时候黄濑也告诉他一个好消息，美穗已经向家庭裁判所提交了离婚调停的申请。
“我把资料和证据都准备好了。”黄濑志得意满地说。
青峰问：“你姐夫那边的情况你了解吗？”
自从千叶假释期满，青峰就联系不上他了。这也难怪，估计自己一直就是被划为敌对一方，那家伙自然刑期一满便立刻逃出他的监督范围。
“我不了解，我也没兴趣了解。”黄濑说，“我真恨不得他从来就不是我姐夫。”
青峰心里说，要不是他是你姐夫，我们现在又怎么会坐在这里呢。
是的，正是因为千叶的案子，他们才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如果调停成功，那么这一切也将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回头看看这几年他和这家人共处过的时光，既平淡无奇如生活本色，又似是一场意外的奇遇。也许世上的事就是如此，一环扣着一环，像是冥冥之中被无形的手系在了一起。他已经做了所有的努力，未来会走向何方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晚饭后他们像以前一样坐在客厅喝酒。
黄濑说：“这件事折腾了这么久，总算可以有个了结了。这段时间连我都觉得烦，更不用说小青峰你了。”
青峰说：“我觉得……还好吧。当警察不就是让人来烦的。”
黄濑笑着说：“那以后我要是不烦你了，你是不是还不习惯了呢。”
青峰说：“那就换我去烦你。”
黄濑说：“哈哈，警官先生，饶了我吧，我可没犯法啊。”
青峰说：“开玩笑的。我还不至于像你姐夫那样。”
停了一阵，黄濑说：“小青峰，你不要把自己跟他比，你跟他怎么会一样。”
听到这里，青峰扭头去看黄濑。黄濑面颊微红，像是已喝醉了。春寒时节，喝点烫过的清酒，暖身暖胃又容易上脸，更何况像黄濑这样皮肤白的就更明显了。
青峰说：“嗯，我的情形大概比他好一点。”
“小青峰，你说为什么人变起来会这么快？”黄濑问他，“相爱的时候付出多少代价也要在一起，不爱的时候就反目成仇，死也要分开。”
“我也不知道，因为人都很莫名其妙吧。”青峰说，“有的人想分分不掉，有的人想好好不了。”
“嗯。除了我们自己，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黄濑仰头喝下酒，喉结突起的线条一动一动的，让青峰又想起它被自己亲吻时的感触。我可以告诉你我在想什么，他心说，我在想，你这样很诱人。
“黄濑……”
黄濑看了看他，笑道：“小青峰你脸好红诶，一定是喝醉了。”
青峰撑着沙发直起身，他的手指碰到了黄濑的，不过这一次，黄濑没有躲开他。于是他胆大起来，把黄濑的手抓在自己手里，然后俯身靠近黄濑的脸。
黄濑看着他，眼神没有焦距，笑得有点傻——这才是真的醉了。“唔，小青峰……”带着酒味的热气吹在他脸上，“你啊……真像个笨蛋……”
是，就因为我是笨蛋，所以对你还没变。
他慢慢地凑近黄濑的嘴唇。他当然没忘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是几乎只能用惨烈来形容的，除了疼之外就没有留下别的记忆的一场厮杀。可是即使这样，也无法抹去他对这双唇，对这个吻的渴望。我想吻你，想吻你。心脏剧烈地撞击着胸腔，在肋下的这一小块地方，狠狠地痛起来。
当两个人的嘴唇近在咫尺之际，他停住了。说来可笑，强行索吻的时候他勇猛无比，这会黄濑不挣扎不反抗，他倒举步不前了。
不是的，这都不对。所以，不甘心，还是不甘心。
你什么时候才会亲口对我说一句我喜欢你。什么时候才会心甘情愿地让我吻你。
定格了数秒，黄濑抬起手按在他的胸口，把他轻轻地推开了。
“不早了……去休息吧。”黄濑说。
他点点头，这才松开黄濑的手。他的手里只留下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再过不久就快到家庭裁判所指定调停的日子了，就在那一天前夕，自从收到调停通知就一直沉默的千叶突然发话，说想跟美穗好好谈一谈。
黄濑的意见是没什么好谈的，有什么事都到裁判所去谈。可是美穗说对方的语气听上去很严重，还说关系到孩子的将来什么的，不听他说清楚她放不下心。于是，他们约了当天晚上在千叶家面谈，黄濑陪美穗一起去。
然而到了晚上黄濑出门之后，他们住的公寓门铃响了，青峰开门一看竟是由奈。
“怎么是你？”青峰吃惊不小。
原来这个时候由奈还在放春假，美穗在家打电话说的事她都听见了，美穗出门前让她乖乖呆在家里或者去同学家玩，结果她却自己坐车跑到了这来。
“我们家又有事了对不对？”由奈站在门口说，“我知道，妈妈一叫我去爷爷奶奶家住，或者去同学家玩，就肯定是有事了。你们都瞒着我不告诉我。”
青峰耐心地跟她解释：“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不懂。”
“你们都把我当小孩子。我知道，爸爸妈妈要离婚，但是他们从来没问过我是怎么想的。”
青峰拍拍她脑袋说：“等你长大就懂了。”
由奈打掉他的手：“哼，现在舅舅也什么都瞒着我了。我知道是你跟他说我坏话！我讨厌你们！”
小丫头说完就跑，青峰赶紧把她逮住了。这会儿天都黑了，小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游荡不知要出什么岔子。
由奈一边对他又踢又挠一边大叫：“大坏蛋，放开我！”
这一叫要是被邻居听见还不真把他当成坏人了，青峰只能说：“好了别叫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由奈顿时就听话了，喜滋滋地说好。
青峰带着由奈去了街上，给她买了杯热巧克力，自己拿了咖啡，然后一起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由奈捧着杯子吹吹，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咂了咂嘴。忽然她认真地问青峰道：“大辉君，我们这样算是在约会吗？”
唔噗！青峰差点又把刚喝进去的咖啡都喷了出来。
大辉君？什么玩意儿？！自从工作以后就没有女人这样叫过他了好吗！
“咳咳！”青峰说，“你刚刚叫我什么？”
“怎么啦？”由奈不以为然地说，“我在学校都是这么叫我的小伙伴的啊。”
“我可不是你的小伙伴！”青峰差点要把手里的杯子捏瘪了。
“切，好吧，我才不稀罕呢。”由奈做了个欠扁的表情。
“而且我也不跟未成年的小毛头约会！”青峰说。
“啊，难道这样不叫约会？”由奈自言自语，又八卦地问他，“那你最近约会的时候干嘛？”
这可真把他给问倒了。约会？他哪有什么约会啊。虽然喜欢的人跟他每天住在一起，但他们从来没有约会过。住在一起以前倒是在外面吃过几次饭，不过那都是带着电灯泡——想到这里他斜了一眼旁边这只小电灯泡。酒也喝过几次，不过在那种酒气冲天全是男人的地方……也不叫约会吧。总之恋人之间浪漫的约会，哪怕跟现在一样，买上两杯饮料坐在路边，扯扯皮吵吵嘴，在他和黄濑之间看来都像是奢望。
除此之外……唯一跟约会有点关系的……也许就只有……上床了吧。
在小孩子面前真不该想起这些事，青峰感到脸上直发烫。
“咦？”由奈像发现新大陆似地看着他，“大辉君，你脸红了耶！”
“你这家伙！不准再这么叫！”
“到底是怎么约会的嘛，告诉我告诉我。”
“给我闭嘴！！”
“切，小气。”
青峰正愁着应付不来这个小鬼，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赶紧接通。
“喂，小青峰？”那边是黄濑的声音，但话语间透着一丝异样的犹疑不决，“你……可以到这边来一下吗？出了点事……”
到了千叶家，黄濑给他们开门，看到跟青峰一起过来的由奈，愣了一下。
“怎么把由奈也带过来了？”
青峰还没回答，由奈就抢先答道：“我自己要来的！”说完昂首阔步走进门里。
青峰对黄濑做一个无奈的表情。他发现客厅里气氛凝重，千叶夫妇分坐两侧沙发，均缄口不言，由奈进了客厅就径直去妈妈那边坐下，看也不看爸爸一眼。
千叶开口说道：“由奈，到爸爸这来……”
由奈还是不看他，盯着自己的膝盖说：“才不要呢！”
青峰用询问的眼神看黄濑。黄濑似乎觉得难以启齿，他关上门，回头看了看客厅里的一家三口。
美穗说：“由奈，爸爸妈妈还有事要说，你先去房间里玩好吗？”
由奈说：“你们说什么事都瞒着我！我也要知道，我不要走！”
这时千叶像被踩到了痛脚，站起来大声说道：“对！就让她听着！怎么了！你们两个干的好事！还想不让小孩子知道吗！今天你们必须在这给我说清楚！！”
“你别血口喷人！”一向温柔端庄的美穗也激动起来。
青峰还没听出所以然，起初他以为是他跟黄濑的关系被发现。
然而千叶接下来说出的话更令人震惊：“我早就该猜到你们两个有问题了！哈，警察能这么好心，帮个犯人照顾老婆孩子？还不是另有所图吗！你们是不是在我出狱之前就有一腿了！”
美穗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仿佛无法相信这个做父亲的竟真的在孩子面前将脏水泼向自己。
青峰也呆住了，他看向黄濑：“他说，我跟你姐姐……？！”
黄濑拦在青峰前面，像是怕他会有什么过激反应似的，对他摇了摇头。
青峰第一反应却是对黄濑说道：“我没有！”
黄濑看着他说：“我知道。”
“没有？”千叶说，“自从我不在家，你就三天两头跑到我家来，有时候还在这吃了晚饭才走，是不是这样？当别人都是瞎子吗？周围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见了！”
话倒不假，这两年为了帮忙照顾美穗母女俩，青峰没少来千叶家走动，也不会避着别人，没想到连这也成了话柄。
“你开什么玩笑？”青峰说，“我们可从来没有独处过！”
“哈！谁能证明？你进了我家，门一关，谁知道你们在里面干嘛！”
美穗紧紧地抱着由奈，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青峰不知道千叶一口咬定他们有染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纯粹的污蔑，不过毫无疑问的是，这足以让他在离婚大战中夺回一点主动权，他自然要不顾一切抓住这个时机大做文章了。
“难怪我说你怎么非要离婚了，”千叶指着美穗说，“你另结新欢，就想把我甩了，是吧？我就告诉你们，没那么容易！如果你一定要离，我也会要求赔偿，理由就是你出轨！”很显然，这话不仅是说给美穗和黄濑听的，也是说给青峰听的，把青峰扯进来，他们姐弟俩的压力自然就更大了。
“你没有证据凭什么这么说！”黄濑终于忍无可忍，走到千叶面前喝止他。
“证据？这两年我不在家，他们搞到一起的机会还少吗？”千叶恶声恶气地说着，转头又指向青峰，“是吧，警官先生？你频繁拜访我家，这可是街坊邻居都看着的，你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跟我妻子没有出轨行为？哈！”
不堪入耳的指责，还是当着小孩子的面，青峰只觉得怒气上涌，他的拳头早就捏紧了，但好歹还有理智，没有出手。作为警务人员殴打普通民众对他自己是百害而无一利，并且在这种非常时期也只能使美穗在离婚调停中处于劣势。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声，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千叶好像无法相信自己被甩了巴掌，许久才木木地扭过头——黄濑的手还停在半空，两眼怒视着他。
青峰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擒住黄濑的手。“住手，你不能打他！”
洗过澡，青峰换上睡衣走到卧室，黄濑还没睡下，也穿着睡衣坐在床沿上。
青峰在黄濑旁边坐下，说：“还没睡。”
黄濑低着头：“嗯。”
青峰说：“还好你只甩了一下，如果闹得再严重一点，你跟你姐姐之前那么多努力不是白费了吗。”
黄濑抬起头看他：“对不起。”
青峰说：“你不需要说对不起……不是你的错。”
“不，”黄濑说，“可能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应该让你卷进我们家的事……这些本来就跟你没关系的啊。”
青峰说：“你想多了。不是你让我卷进来，是我自己愿意的。”
“可是……”
“好了，”青峰说，“睡觉吧。”
黄濑又低下头，叹了口气：“怎么睡得着。”
青峰抬起一只手从后面揽住黄濑的肩，把他往自己怀里搂了搂。他努力装作这是一个很平常、很普通的动作，他甚至不确定这在不在黄濑的接受范围之内。好在，黄濑对此没有抗拒。
青峰笑说：“你今天还真把我吓了一跳，我以为先动手的八成是我，没想到你倒先出手了。”
黄濑也对他笑了笑：“那我还真及时啊……我动手总比你动手好吧。”
青峰说：“你居然会这么生气，我也没想到。”
黄濑踢了他一下，笑着说：“算了吧你。”
他们钻进被窝里，并排躺下。青峰不清楚黄濑当时的心情是对他的愧疚更多还是对千叶的愤怒更多，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想去弄清楚了。他在被窝里去找黄濑的手，这次黄濑乖乖地把自己的手送到他的手里，任他握着。
“你还真是不省事啊。”青峰感慨道。
“你才发现吗。”黄濑笑。
“这下子协议肯定没戏了……你们打算好下一步怎么办了吗？”青峰问。
“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吧。子虚乌有的事，难道还能说成真的吗。”黄濑说。
“但是要我拿证据我还真拿不出。”青峰说，“要证明两个人没做过比证明做过还难吧。”
“喂，连你都这么说。”
“……你会相信我吧。”青峰侧过头看看黄濑。
“我相信你。”
隔天上班，青峰从外面收工回来，同事告诉他，由奈在办公室等他有一段时间了。
自从上次大闹少年课之后，由奈在署里多少也算个小名人了，青峰老觉得她跑来准没好事，不知道是不是从前留下的阴影。
他走进办公室，由奈坐在他的办公桌前面，端端正正安安静静——平日里那副人小鬼大的精明样儿都藏好了，倒是跟她第一天来这的时候有几分相像，仿佛一个小淑女。
那天，目睹爸爸怒骂着指责妈妈和平时最关照她们的警官有染，这个刚满八岁的小姑娘又有什么感觉呢？也许她还不懂大人口中的“出轨行为”是什么，但毫无疑问，家庭成员之间怀疑、背叛和不信任的氛围注定会在她的成长中留下不美好的回忆。
怀着忐忑的心情，青峰来到女孩的面前，等着她发话。
由奈从椅子上跳下来，指了指讯问室：“我们换个地方说。”
进了讯问室，由奈直接走去坐在了椅子上，并且用目光催促青峰赶紧坐下说话。青峰在心里发笑，怎么好像他们调了个位置，这小丫头成了审讯的人，而他成了被审讯的。
他们面对面地坐下，有点过于郑重其事地，青峰都不知该把手放在哪了，最后交握在一起放在桌上。
“前天我爸爸说的话，我都能听懂。”由奈说。
青峰点点头，看着自己的手。
“但是我不同意他说的。你跟我妈妈肯定是清白的。”由奈说。
青峰有点意外，抬眼看了看这小姑娘。
“因为我知道啊，每次你来我们家，我都在的。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作证！”
小孩子的证词裁判所未必采信，但却也不是毫无希望，青峰头一回对这个只会撒泼哭闹给他添乱的小鬼产生了一丝感激之意。同时，他也惊觉，这个一直被他当做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真的在长大，懂事，甚至是以他完全无法预料的速度。
可是，即便如此，未成年人还是别过早牵扯到成年人的复杂世界里吧。
于是青峰说道：“这是大人的事，你这个小鬼还是不要管了。”
“大人有什么了不起的！”由奈小嘴一撇，“我这个小鬼都能看出来，你喜欢的人不是我妈妈，我爸爸那个大人却看不出来！”
“哈……”青峰都被这小鬼给逗笑了。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这小鬼可不是在说笑。
由奈看着他，压低声音，问道：“你喜欢的人是我舅舅，对不对？”
汽车驶出警署大门，青峰才感觉紧张的神经放松了些许，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由奈倒是比他镇定多了，好像刚才她说出的不是一个秘密，而只是一件平常之事。
“喂，你……怎么看出来的？”青峰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么明显，怎么会看不出来？”由奈反问道。
“你不觉得……很怪吗？”青峰觉得自己连嘴都变笨了。
“什么很怪？”由奈想了想说，“两个男人吗？”
“……”现在的小孩子……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在小希家的时候，我们偷偷看了不少她姐姐的书，里面好多这种的诶。”
……这算交友不慎吗？青峰都拿不准要不要教育一下这丫头了。
最后他说：“有些书小孩子还不能看的，别乱看。”
没想到由奈又反驳道：“这有什么呀？你可别说你小时候都没看过，我才不信呢！”
青峰心想真见鬼了！这小屁孩怎么一戳一个准！
由奈好奇地问他：“前天在我家，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啊？”
青峰说：“因为不能说。”
由奈又问：“为什么呢？”
青峰也不知要怎么解释不能说的问题，只好换了个方向：“因为我跟你舅舅还没在一起。”
由奈一副吃惊的样子：“啊？你们这还不算在一起？”
青峰说：“对，我们没有交往。”
由奈更吃惊了：“啊？都住一块了，还没交往？”
被小孩揪着这些问题不放实在丢脸，青峰说不下去了，干脆闭了嘴专心开车。
“哦——难怪呢，上次你都不肯说你是怎么约会的，原来你根本就没有约会啊。”由奈充满同情地说道，而后又追问，“那你跟我舅舅告白了吧？他为什么不同意？是不是你欺负他，对他不好？”
青峰真想说我求求你了由奈大人，别往我伤口上撒盐了，有你在我哪敢欺负你舅舅。
由奈却还八卦不止：“说嘛说嘛，怎么回事？”
青峰说：“你问你舅舅，别问我，行吗？”
说完他不再理睬由奈的缠问，小丫头只得作罢了。由奈转头看车窗外面，稚嫩嗓音装出深沉腔调，不伦不类的：“唉——大人可真是麻烦啊——”
青峰把由奈送到，特地嘱咐她今天说的事情要暂时保密。由奈非常认真地保证绝对不说，还跟他拉了勾，然后才上楼回家去了。
回到自己的公寓，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黄濑闻声从屋里出来说：“今天怎么回来晚了点，我还以为你又加班。”
青峰一边在衣架上挂衣服一边说：“你猜怎么着，你那宝贝外甥女又来审我了。”
黄濑说：“由奈又去你署里玩了啊。怎么不叫她来吃晚饭？”
青峰说：“她说她要回家陪妈妈。小样儿倒是懂事了。”
黄濑酸溜溜地说：“我看她现在跟你好像比跟我还亲嘛。”
他们坐下吃饭，青峰说：“你不想知道小家伙跟我说了什么吗？”
黄濑说：“你们说什么了？”
青峰说：“她问我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黄濑大概以为由奈又童言无忌了，哈哈笑着说：“那你怎么回的？”
青峰说：“我要是知道怎么回就好了。”
黄濑愣了一下，又看看青峰的表情，才意会过来这句问话的性质。“唔咳……”黄濑差点连饭都没咽下去，“你说，由奈她……”
“嗯，她知道我们的事了。我是说，她知道我还在追你了。”
“……别说得像初恋的中学生似的好吗。”
“事实上比这还不如。”
黄濑放下碗筷，问：“是你告诉她的？”
青峰说：“这你就太看得起我了，是她自己发现的。”
黄濑露出有点头疼的表情，揉了揉额头。
青峰说：“说不定她还得来问你这事呢，你最好准备一下到时候怎么应对。”
“什……”黄濑说，“你全推到我这了啊？”
青峰耸耸肩：“有什么办法，我真挡不住了。那小鬼，太犀利。”
黄濑想到什么，又问：“你有没有叫她别跟别人说？”
青峰说：“忘了。”
黄濑的表情更头疼了。
“我当时光顾着震惊了。而且，”青峰说，“我还宁愿她说了呢。”
黄濑看着他：“你说什么？”
“起码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总比莫须有的婚外情什么的罪状要好。”
“可是……”
青峰瞄了瞄黄濑心神不定的样子，最后说出实情：“骗你的，她已经跟我保证不会说了。”
黄濑这才松了口气，重新拿起碗筷。“别吓人啊，真是的。”
离婚调停的当天，青峰问黄濑需不需要他也一起过去，黄濑说不用了，有事会联系他。然而一个上午过去，一直没等到消息，青峰就趁着午饭的间隙赶去了家庭裁判所。
裁判所的大厅里，黄濑在等候区坐着，青峰走过去问他怎么样了。
“你怎么过来了？”黄濑说，“里面还在调停呢。”
青峰在他旁边坐下，说：“你姐夫……千叶还是那个态度吗？”
黄濑说：“姐姐跟我商量过了，财产的问题可以让步，但是由奈的抚养权她决不会让出来，好像现在就是因为抚养权的问题还在争论呢。”
青峰宽慰他道：“抚养权多半还是你姐姐的。”
不一会，调停室里的人都出来了，千叶走下楼梯看到他们，哼了一声就拂袖而去，美穗在后面跟调解员一一道过谢，才一脸疲惫地走了过来。
“结果怎样？”黄濑急切地问。
“他同意离婚了，但是由奈的抚养权他也不肯放弃，所以……恐怕要打官司了。”美穗说。
黄濑气愤道：“他不是早就不管由奈的事了吗，怎么还有脸来争抚养权？”
美穗说：“他前阵子跟人合伙做生意有了点起色，加上房子也归他，大概就觉得手上筹码多了吧。”
黄濑说：“没关系，不管怎样还是我们胜算更多点。”
美穗对青峰鞠躬道：“非常感谢您对我们的关心，这段时间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特别是由奈这孩子……真的抱歉了。”
青峰忙说不必多礼。
美穗又对他们说道：“等办完了离婚手续，我打算出去看看有没有两室的公寓，毕竟由奈也大了，不能一直跟我挤一个房间。这样的话凉太也好搬回来住，不用再打扰青峰先生了。”
黄濑笑着点头说是。
晚上下班后，有同事邀青峰一起去吃饭喝酒。其实自从黄濑搬来他家，凡是黄濑在家吃晚饭的日子，青峰一定会争取也早点回家一起吃饭，为此他还没少被同事们嘲笑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两个人工作都忙，本来就少有共处机会了，还不是趁着在家这一点时间吗？
但今天青峰脑子里总是挥散不去美穗说让黄濑搬回去住时，黄濑笑着说是的一幕。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当场就问黄濑，你真的要搬走吗？
不过想也知道，这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青峰打通黄濑的手机，告诉他晚饭不回家吃了，要跟同事一起去喝酒。
“真的不回来了？那个……”黄濑欲言又止。
“什么事？”青峰问。
“……没有，你好好玩吧。”
旁边同事都在催他快走，青峰说了句“抱歉”，那头迟迟没有回音，他立马狠心挂断了。
到散场回家时已是半夜，青峰晕晕乎乎打开门，蹬下鞋随便甩在玄关，也懒得开灯就摸索着往屋里走。卧室的床头灯亮着，黄濑穿着睡衣窝在被子里，手边还搁着手机，人却睡着了。
青峰轻轻地在床沿坐下来，轻轻地伸出手抚摸黄濑的头发、脸颊、嘴唇。
黄濑醒了过来。
“唔……小青峰……你回来了。”
青峰用一根拇指在黄濑的脸上反复摩挲。“今天我没在家吃饭，有没有想我？”
黄濑拨开他的手，坐起来说：“今天难得加了几个菜，结果你居然不回来吃饭。怎么不早点打电话啊。”
“加菜干嘛啊。”青峰说。
“因为……算啦，反正你又没回来吃。”黄濑说，“困不困啊，快去洗澡睡觉吧。”
“我不困，我还精神得很。”青峰说着，又靠近黄濑一点。
黄濑皱了皱眉说：“身上全是酒味和烟味，赶紧去洗澡。”
“怎么，今天没回来吃晚饭，你生气了。”
“没这回事。别把酒气喷我脸上……”
青峰充耳不闻，反而还一下子扑上去抱住黄濑，把他压在床上。
“喂，你干什么……”
青峰一手支着床撑起上身，一手又在黄濑的脸上抚摸着，他觉得自己此时有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出一个字。最后他低下头，把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黄濑的额头上。
“你会不会走？”他问。
黄濑没回答他。
“你对我有没有一点动心？”他又问。
黄濑还是不说话。
“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黄濑慢慢地伸出手，也抚摸着他的脸。他抬起额头，两个人四目相对，他看着黄濑，黄濑也看着他。然后他抓住黄濑的手，贴在唇上热切地亲吻起来。
青峰睡醒时，身边空荡荡的，他还伸手摸了摸，床上都凉了，看样子黄濑起床已经有一段时间。他又掀起被子看了看，果然他身上也是空荡荡的，不着寸缕。
他把脑袋砸回枕头上。
依稀还有点记忆，他是怎么爬上床，衣服是怎么扒掉，黄濑是怎么刚开始还非要叫他去洗澡后来就被干得叉着腿直哼哼。甚至于做完后两个人是怎么抱在一起相拥入眠的他都还记得，但是一睡过去就不行了，愣是什么动静都没把他弄醒。
“黄濑？”他试着喊了一声，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今天是休息日，本来还想着一起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结果这家伙一句话不说跑哪去了。难道……青峰一个激灵，原本还在云里雾里的脑子一下清醒过来。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冲到壁橱前打开查看，果然那个平时黄濑放旅行箱的位置，现在空了。
青峰退后两步坐回床上。他看着壁橱里面那个空洞，它仿佛一张大开的嘴，要把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东西，连同他都一起吞进去。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恐怖的想象。
“小青峰？我没把你吵醒吧。”黄濑说，“要是不舒服就吃点醒酒药啊，你知道放哪吧？床头柜抽屉里。”
“你在哪？”青峰问。
“我在机场啊。”黄濑说，“噢，昨天没来得及跟你说，我要出差几天，飞国际航线。因为前阵子请了很多假嘛，从今天起排班要忙了。”
“……哦。”青峰揉着眉心。还好，还好。
电话那头黄濑又说道：“啊，那个……如果饿了的话冰箱里有我昨天做的菜，还没动的，都装在便当盒里了，放在第二层，热一下就能吃了。”
“喂，那你什么时候……”
“不说啦，机长催我登机了，就这样哈，到了给你电话。”
不等他问完，黄濑就急匆匆挂了电话。青峰把手机扔在床上，从脚边捡起睡衣睡裤，进浴室。
洗漱完了青峰到厨房去，从冰箱里拿出便当盒。打开一看，饭菜摆得整整齐齐，看起来还很可口的样子。他记得黄濑说起自己给由奈做过便当，不过黄濑的手艺也是让人不敢恭维，那些可爱的便当基本上都中看不中吃。
青峰把便当盒放在餐桌上，拉开左手边的椅子坐下。那是黄濑的位子。他想，昨天黄濑是不是也坐在这个位子，看着时间等他？
没有热过的菜，吃在嘴里完全是冰凉的，尝不出一点味道。他吃着这顿昨天没有吃上的晚饭，思念忽如排山倒海一般涌上心头。
黄濑出差后没几天，美穗就接到了开庭的通知。青峰听说后感到很意外，美穗的律师告诉他，千叶想通过诽谤他们婚外情争夺抚养权，这种官司对证至关重要，所以开庭那天他最好到场，同时对可能出现的情况也要做好应对准备。
开庭当日青峰到了现场，果然对方一上来就抓住婚外情不放，他被对方律师责难了许久，最后由奈的代理律师提出小孩子愿意作证母亲没有出轨，结果也被对方以未成年为由驳回了。
第一次开庭的情况不太理想。
青峰回到署里遇见同事，同事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调到本部的调令给延期了。”
如今发生什么事，他也不会感到奇怪了。青峰坐到办公桌前面。
隔壁桌的田冈转过椅子来偷偷问他：“听说你的调令延期是跟那个……你负责的那个假释犯叫什么来着……跟他太太有关？他们最近还闹离婚了是吧？”
青峰转过头说：“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
田冈大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祝你好运。”
第二次开庭的前一天，青峰忙完工作正打算收拾下班，走到过道远远就听见由奈的声音，激动得好像要跟人吵起来了，他赶紧走过拐角一看，原来是几个以前就跟由奈相熟的同事在逗她玩呢。
“青峰警官是不是要当你爸爸？”一个人问。
“才没有呢！”由奈高声说。
“哈哈，小姑娘不好意思了！”另一个说道，“真羡慕啊，我也想当由奈的爸爸呢，这么可爱的女儿。”
“你走开！”由奈一样嚷回去。
“哎哟，就你？得了吧！人家由奈才瞧不上你当爸爸呢，是吧由奈？”
“就是就是，你瞧青峰警官对由奈多好啊。”
“嘿嘿，我也就说说嘛，青峰前辈都照顾由奈家好几年了，由奈当然看不上别人啦。”
同事们嘻嘻哈哈地边说边走远了，由奈朝着他们的背影“哼！”了一声，转身走两步看见青峰，连忙就跑了过来。
“他们都在胡说！”由奈气得眼角直泛泪光。
听到那样的对话，青峰心里自然也不高兴，而这时他却只能安慰由奈道：“没关系，别当真就好了。”
“为什么不骂他们一顿！”由奈说。
青峰说：“有些事情，不是骂一顿就能解决的。”
由奈还不服气地看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
青峰问她：“你今天又来干嘛？”
由奈举起手中的小篮子：“今天我去远足了，摘了好多樱桃，送给你。”
青峰接过篮子，拍拍她的脑袋。“谢谢。”
他们沿着过道往外走。
由奈问：“如果我说我想跟妈妈一起生活，法官先生会听我的吗？”
虽然孩子自己的意愿很重要，但影响判决的因素太多，这一点青峰也是毫无把握。而且，千叶如今经济状况好转，加上又有贿赂官员的前科，再把婚外情的罪名安在他们头上一搅和，现在的形势已经对他们非常不利了。
可是青峰也只能对由奈说：“会的，法官先生会尊重你的意见。”
由奈这才开心地笑了。
第二天开庭的时候，没想到千叶的律师又在美穗搬走之后的去向上做起了文章。
“根据我们收集到的证据，千叶美穗女士在搬出自己家之后，并未寻找新的住处，那请问您是住到哪里去了呢？”
“我的当事人是搬到了她弟弟黄濑先生的住处。”
“但是从房产公司登记的信息来看，这处房产的承租人并未变更，那请问1LDK的房子是怎么住下两个成年人和一个小孩子的呢？”
“我的当事人搬去之后，黄濑先生为了方便她们母女生活就搬出去另寻住处了。”
“请问你们能提供相应的证据吗？如果不能，那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其实千叶美穗女士是搬到了另一个愿意留宿她的人家里去了呢。”
“事实上，黄濑先生正是搬到青峰先生的住处借宿了。”
对方对这一回答显然没有准备，所以也就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了。青峰暗地里松了口气。说真的，如果对方再深究下去，这问题可要变尴尬了。
休庭时，美穗托自己的律师转告青峰，请他暂时不要把这边的情况告诉黄濑。
“说是黄濑先生仍在执行重要工作，不希望影响他。”
青峰当然是明白的。这些情况，他也一个字都没有对黄濑提起，每次通电话黄濑要是问起，他都说一切进展顺利就搪塞过去了。
尽管琐事缠身，青峰却也一直记得黄濑出差回来的日子，那天天还没亮就起床赶到机场去接人了。
在员工通道的出口，黄濑拖着旅行箱走出来，跟机组的同事道过别，才往青峰这边过来了。青峰想帮他拿行李，他说不用了我自己拿就行，结果还是被青峰抢了去。
一路上他们都没说话，走到没什么人烟的停车场了，黄濑才问道：“为什么我每次问你庭审情况，你都说没事？明明对方的律师都快把你们刁难死了。姐姐也是，你们都不说实话，要不是我问了由奈，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青峰说：“什么？那小样儿跟你说什么？”
黄濑说：“跟由奈没关系，我早就听出你们跟我报喜不报忧了，才让她跟我说实话的。”
青峰说：“我们也是怕影响你情绪才不说的。”
黄濑说：“那现在我知道了，你看对我有影响吗？”
青峰说：“好吧，就当我们都错了，行了吗？下回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走到车子旁，青峰打开后备箱放行李，叫黄濑先坐车上去。放好了行李青峰也坐上车，一边掏车钥匙一边说：“系上安全带啊，别傻愣着。”
他刚把车钥匙掏出来，黄濑突然转过身一下子把他抱住。他被吓了一跳，过了几秒，才听见黄濑轻声地说：“还说我傻，明明你才比较像个傻瓜……”
青峰很慢地反应过来，从他对黄濑表白的那天起，直到此时此刻，这是黄濑第一次主动地拥抱他。
他曾经想象过这样的场景。是的，这原本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对于这件事的想象有时比性幻想还足够让人兴奋，但当它真实发生的时候，却平静得只像一股微温的暖意流过心脏。
他伸出手，拍了拍黄濑的背。
“好了，我们回家了。”
最后一次开庭，黄濑说自己想到场旁听，青峰说反正也不会有大问题叫他在家休息，美穗的意思也是让他不要担心，不到场也好，免得某些话听了心里不舒服。
黄濑没再坚持，答应在家等他们的消息。
开庭时，果然对方找准机会提出质疑，称青峰住的公寓也是1LDK的单间，不可能住得下两个成年男性。
“这两所公寓都是单间，并且你们又无法提供存在其他住所的证据，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推测，千叶美穗女士其实大部分时间是留宿在青峰先生那里，而孩子则经常由您的弟弟——也就是孩子的舅舅照顾，这也就是为什么，孩子与自己的亲生父亲不亲近，却与舅舅更亲近。请问我说得对不对呢？”
“不对！”还没等别人发话，由奈就站起来先大声嚷道，“你说瞎话！”
由奈的代理律师赶紧把她带回座位上坐好，让她保持安静。
“关于这一点，作为当事人的两位无法为自己辩驳，小孩子也提供不了有效的证词，那么，另一位知情者应该就是最有力的证人了吧。”
律师发言的时候，青峰和美穗面面相觑。审判长同意证人出庭，不多时便有人走了进来。
“……黄濑？”
青峰意外地看着从门外走进的人，后者则目不斜视地走到证人席。
“黄濑凉太先生是吗？请问您是否愿意做证人宣誓？”审判长询问道。
“是的。我将如实陈述，绝无欺瞒。”
青峰觉得黄濑说完这句话时似乎往他这边瞥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里轻轻擦过，立刻又错开了。
“请陈述您与当事人的关系。”
“我跟千叶美穗女士是姐弟，至于跟青峰先生，是同居人的关系。”
“您如何能证明这两位当事人并无外遇？”
“我跟青峰先生住在一起，他的行踪当然是我知道得最清楚。他每天上午9点上班，下午5点下班，每周三和周六值晚班，工作时间内忙碌，有时候会加班，下班后通常就是在家休息。”
千叶的律师请求询问证人，审判长允许了，他就问：“请问您怎么证明你们确实住在一起，而不是您为了袒护您的姐姐，受她的律师指使而作伪证的呢？”
“首先我要补充一下。我说的同居人的关系，也就是恋人的意思。”黄濑说道。
法庭上顿时起了一阵小骚乱。
“你说什么？！”千叶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他们，他的律师连忙提醒他别说话。
美穗也是一脸吃惊的表情，她看了黄濑半天，又把视线转到青峰脸上。
青峰比她更震惊。
诚然，只要证明了两人是恋人关系，推翻对方提出的质疑要简单也有说服力得多，但前提是他们真的是。他们现在，说得直白一点，只不过是性伴侣而已，青峰从来就没想过黄濑会承认他们的关系，更何况在还未交往的情况下承认他们是恋人。然而这件事此时竟然就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那请问，您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们的关系？”
黄濑说：“从我的银行账户可以查到为这间公寓支付房租的记录，另外，手机通话记录和邮件的具体信息是不是也可以作为交往的证据呢。”
证据记录递交上去，几名审判员审阅后点头表示肯定。
千叶的律师还打算垂死挣扎：“即使这样，也不能作为没有外遇的证据……”
“律师先生，”黄濑发话道，“您认为早已跟我姐姐分居的姐夫——啊抱歉，是千叶先生——他对我姐姐和青峰先生的了解，会比作为青峰先生的……枕边人的我更多吗？”
美穗的律师也当即说道：“千叶先生本身有过犯罪前科，如今又在缺少证据的情况下随意诽谤他人，这样的父亲，即使经济条件再好也不适合抚养和教育小孩。”
最后的结果，外遇的控诉当然因为证据不足被判不成立，并且由奈的抚养权也判给美穗了。
青峰注意到整个庭审过程里，黄濑一直没有再看他，这让他非常坐立不安。
庭审结束，黄濑和美穗还在跟律师寒暄，青峰自觉不宜参与谈话，就先到外面等着。刚走到裁判所门口，背后一串脚步声赶了上来，紧接着是由奈的声音：“青峰先生，请等一下！”
青峰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只听由奈又说道：“你再不理我我就叫你大辉君啦！大——”
青峰只得猛地收住脚步转过身来，由奈啪嗒嗒地跑到他面前，灿烂一笑。
“恭喜你啦，大辉君！”
青峰无语。
由奈说：“别这副表情嘛。啊，对了，为了庆祝我们终于打赢了官司，今晚要过来一起吃饭哦。”
青峰还没回答，小丫头一溜烟又跑走了。
他在门外等了一会，黄濑先出来了，看见他笑一笑说：“我以为你不好意思，先回去上班了。”
青峰本来还没有不好意思的，被这么一说倒真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黄濑说：“由奈跟你说过了吧？晚上一起吃饭。”
青峰说：“嗯，她说了。”
黄濑说：“那你下班了先回来，我在家等你，然后一起过去。”
下班后青峰买了些水果顺道放在车里。回到公寓，黄濑嫌他上班穿的通勤装太死板了，让他换了休闲些的便装，两人才一起下楼。
坐上车，黄濑看见他买的水果，就说：“你不用次次去我姐姐家吃饭都带这些吧，太见外了。”
青峰说：“都习惯了。”
黄濑说：“是习惯了拿这些哄由奈吗？哈哈。”
美穗和由奈还住在黄濑的公寓里，按下门铃之后门马上就开了，由奈在门里高兴地说：“欢迎光临！”
黄濑笑着走进来：“你是居酒屋的妈妈桑吗由奈？”
“喔——好主意呢！我以后长大了就开一家居酒屋，在里面当妈妈桑！”由奈叽叽喳喳地说着，“这样是不是可以不用念书啦？对啦，青峰警官你要是光顾的话，我就给你打八折！”
“真是优惠啊，谢谢你了。”青峰言不由衷地道谢，脱了鞋走进玄关。小丫头坏坏地朝着青峰挤眉弄眼，他也只好装没看见，跟黄濑一道进屋去。
“哈哈，原来由奈就是不想念书啊。”黄濑说。
“不念书可不行，当妈妈桑也要记账的啊。”美穗到客厅，看见青峰又带了水果来就说，“怎么每次都带东西呢，青峰警官太客气了。”
黄濑说：“是啊，来的路上我也说啦。只是吃顿饭而已嘛。”
美穗让由奈陪他们说话，又进厨房忙去了。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青峰原本还担心早上的事情之后大家会尴尬，不过好在似乎并没有。
吃饭的时候，美穗让由奈把沙拉分给大家。
黄濑笑说：“由奈现在也要开始学女孩子做家务的本事啦。”
“这是前阵子美铃从大阪带的章鱼烧，尝尝看味道怎么样？她留了好多在这，你们等下也带些回去。”美穗把章鱼烧分给大家。
黄濑看看青峰，说：“小青峰，你愣着干嘛？快吃啊。”
青峰这才回过神，拿起筷子来吃饭。
美穗说：“要不要喝点酒？”
青峰连忙说：“不用了，等下还要开车回去。”
黄濑说：“要不然小青峰你就喝一点，等会我开车就行了。”
青峰听他这样说，也只能喝了。
过了一会，由奈说自己吃饱了就跑去看电视，在电视声音的掩护下，美穗这才小声地问他们道：“你们……原来一直就在一起，是吗？”
青峰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黄濑已经先答道：“是从一起住的时候开始的，不过这种事，我们都不晓得要怎么开口，所以就一直没说了。姐姐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怪你。”美穗反倒宽慰他。
青峰看出来了，黄濑果然是从小被姐姐宠大的，大概不管犯什么错，只要说说好话，姐姐疼都来不及，哪舍得怪他。
“还好，由奈好像都不懂，没跟我问起，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呢。”美穗说。
青峰心说，这小鬼哪是不懂，她比你知道得还多好吗！
一回到家青峰就坐在沙发上，黄濑把带回来的章鱼烧收好，又去浴室放上热水，然后过来踢踢青峰的脚：“洗澡睡觉去。”
青峰拍拍沙发说：“坐下。”
黄濑坐下了。
青峰说：“你为什么跟你姐姐这么说？”
黄濑说：“说什么？”
青峰说：“我们没有在交往，你为什么不跟你姐姐说实话？连我都看出她挺担心的。”
黄濑眨眨眼睛说：“可是今天在法庭上，连法官都认可我们是恋人关系了，现在又能怎么否认？”
青峰说：“反正是律师找你做证人你才配合他这么说的吧？跟你姐姐解释清楚不就是了。”
黄濑就不说话了。
青峰又自言自语道：“还装得好像真的恋人一样……这样不是让你姐姐误会更深了吗。”
“这不是误会。”黄濑说，“我答应过你，会跟你在一起的。”
“哈……”青峰笑了一声，“是因为这个吗。算了，如果你违心跟我在一起，我们两个都不会开心。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跟我在一起。”
黄濑说：“我是心甘情愿的。”
青峰说：“那你现在就吻我。你敢吗？”
黄濑看着他，没动。
青峰也不打算等，站起来往浴室走去。他刚要打开浴室的门，一双手从背后一下子抱住了他。他登时就动弹不得了。他感觉到黄濑的脸紧贴在他的背上，背上那片肌肤就像烧起了一团火。
该死的。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你。为什么你要让我喜欢上你。
他转过身，捧起黄濑的脸。
视线相叠，呼吸交错。那双嘴唇仿佛有致命的吸引力，引诱着他低下头，向着它靠近。它没有躲避，也没有挣扎。终于，这一次，他几乎是欣喜万分地吻了上去。
到了由奈秋季开学的时候，青峰想起美穗之前说要找房子搬家，就问黄濑房子找好了没有。
“姐姐说不用找房子了，你猜为什么？”黄濑告诉他，“姐姐有男友了，是她的上司，好像一直就很喜欢她，所以等到她离婚后就表白了，现在交往顺利，很快就可以搬到一起住。”
“是吗，那也挺好的。是要找个人一起生活，否则一个人带孩子太辛苦了。”
“嗯。听说对方也是离异，带着个十来岁的儿子，跟由奈年纪差不多，这样两个小孩子也可以一起玩。”
青峰想了想说：“那他们也要到明年才能结婚了。”
黄濑笑说：“反正这么久都等下来了，再等半年也无妨啊。等新年的时候回爸爸妈妈那里吃顿饭，大家互相见个面，也就差不多了。”
青峰看着黄濑，终于说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你家拜访？我是说……看看你的爸爸妈妈。”
听到青峰的提议，黄濑吃了一惊。“现在讨论这个会不会……太早了点？”
青峰说：“你要是觉得太早就先放放吧。”
跟美穗交往几个月就可以带男友回家见父母相比，太早这种理由从黄濑口中说出来显得苍白无力。
“我的意思是，姐姐和她男友是要结婚的，我们用不着这么急……”
黄濑想解释，但是越解释越混乱，青峰本来没什么想法，听了这话却让人不大痛快。
“因为我们不可能结婚，所以无所谓？”他说。
“不是……”
好不容易两人关系有了一丝进展，青峰也不想为这点小事又伤感情，就说：“没事，慢慢来吧，等什么时候你觉得行了，我们再说这个。”
黄濑试图转移话题，问道：“对了，小青峰前阵子不是说要调去警视厅本部吗？应该快要报到了吧？等那天我们一起去外面吃顿饭，好好庆祝一下。”
“哦……好，应该快了。”青峰搪塞道。
说起这个，也是一件郁闷事。调令自从延期之后，竟然就石沉大海了。这种情况，多半是要撤销调令，但撤销好歹会给个原由，延期则是毫无缘故的，青峰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
后来他去问课长，课长如实告诉他，有人投诉他私生活不检点，与有夫之妇有染，所以上级“酌情”延迟了调任时间。
“如果说的是千叶太太，她都快要跟别人结婚了好么？”青峰甚是恼火。
“我明白，正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所以只是延期没有撤销不是吗？”课长压了压手，让他平心静气。
青峰哪里能平心静气。“那干脆就给个原因，撤销好了！这么不上不下的算什么意思？”
课长看了看他，说道：“本部一向重视风纪，有任何关于警员的投诉都会仔细调查。谁叫你吃这碗饭呢？耐心等等吧。”
“切，好吧。”青峰说，“去年警务部部长的儿子被查出酒驾，还不是照样升上警部了吗。”
课长说：“你这话在我这里说说，我就当没听见了。你要是去了本部还敢这么说话，小心分分钟被踢到乡下的驻在所去。”
青峰还有一肚子牢骚没发呢，这下也只能先憋回去了。
课长站起来，拍了一下他的肩。“你小子。不是我说你，你真想升迁，仕途走得远，就不能太有正义感，有正义感的，都在这当巡查呢。我问你，你要是哪天看到自己的上级跟黑社会老大吃饭喝酒称兄道弟，是不是连三观都要碎了？”
说真的，青峰觉得自己三观早就碎掉了。
这天下了晚班，一起值班的同事叫青峰去喝酒。黄濑今天执行飞行任务，家里没人，青峰想想回家也无聊，就一块儿去了。
他喝得不多，因为他的同事抢先一步喝得烂醉如泥，总不能两个都不省人事吧。等喝得差不多了，他结完帐架着人走出去，到路边去喊计程车。
大半夜的路上没什么行人，经过的车也少，他们走走停停半天也没喊到一辆车。这时候偏偏手机又响了，青峰刚要接电话，背后一束车灯照过来，他眼尖一下看到地上有个人影好像从背后举起什么朝他们劈来，职业敏感使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他一个侧身险险避开了。
借着路灯，青峰看清了，对方是个暴走族打扮的小青年，戴着头盔看不清脸，手上拿着一把武士刀，要不是这家伙再次举起刀往他头上劈过来，他还以为是个玩cosplay的呢。青峰身上还背着个人，动作大不如平时自由，那一刀下来眼看就要劈在脑袋上，他连忙伸手一挡，刀刃正砍在胳膊上，直直切进肉里。
起初是手臂一阵发麻，接着在刀刃抽出的一瞬间，剧痛和鲜血一起从切开的肌肉里迸发出来。
操，这家伙是玩真的。
意识到这一点，青峰当机立断把趴在背上的同事往地下一丢，摆开架势，瞅准对方再次砍将上来时露出的破绽一脚狠狠踹在其腰上。那家伙哀嚎着捂着腰子倒在地上。
青峰踢开这家伙手上的刀，踩住他的肩膀，把他胳膊往后一扭，拖到路边铐在路灯柱上，然后打电话叫当班的警员通知夜间巡逻的警车过来。
喝醉的同事还躺在边上，睡得人事不知。青峰看看他没受伤，这才低头检查自己的伤口。
那一刀砍得不浅，隔着撕裂的布料，可以看见伤口的皮肉都翻卷了出来，血流如注，把整条袖子都浸透了，不知道有没有砍到骨头，不过好在没伤到动脉。青峰撕开衣袖简单包扎了一下，走过去蹲在那个还企图挣脱手铐的家伙面前，一把掀掉他的头盔。
是个不认识的家伙，青峰一开始以为是自己以前抓过的小流氓什么的，但想了半天想不起来。
“你跟我有仇？”青峰问他。
这家伙倒挺硬气，梗着脖子不吭声。
“是别人指使的？”青峰又问。
对方还是不吭声。
青峰说：“你知道我是警察吧？那你知不知道袭警被抓的后果是什么？”
不吭声。
“行吧，”青峰拍拍他的脑袋，“一会有你苦头吃的。”
巡逻的警车很快就赶到了，把那家伙押上车，顺便送青峰和那个喝醉的同事到医院去。
急诊室的医生手艺不错，伤口缝了七八针，好得跟没开过口子似的。就是没打麻药，实在尼玛疼得像杀人，要不是旁边还有护士在看着，青峰只怕自己早就爆粗口了。
护士小姐给伤口上药包扎的时候，医生给他讲平时换药的注意事项，还有拆线的时间。
为了把注意力从剧痛的伤口转移开，青峰抬头去看墙上急诊科医生的简历介绍：“东大医学部啊……听说能进那儿的都不是正常人，我一同学考进去了，现在还在读博。”
显然他说的话没法当恭维来听，医生仍旧冷着一张脸，继续讲注意事项，丝毫没打算跟他唠嗑。“伤口别碰水，否则容易感染，溃烂，严重的会导致截肢。”
青峰打了个哆嗦。果然考进东大的都不是正常人……
包完了伤口医生告诉他：“您可以去拿药了，记得还要回这里来，打针破伤风。”
心里嘀咕着医生是不是都这副德行，青峰走出急诊室，喝醉的那个不见了人影，不知道是给送去打吊瓶还是送回家了。青峰领完药打完针，看看时间也快五点了，干脆就在医院的候诊室坐下来，准备打个盹等天亮就回署里去。
坐了一会儿，手机响了，是黄濑打来的，青峰接起来。
“小青峰？刚刚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没事吧？”
自从那次暴雪导致航班延误的事之后，青峰就跟黄濑约定，不管他飞的航班降落时间是几点，多晚也要打电话报平安。黄濑本来还笑青峰太紧张了，没必要这样，青峰却坚持要他必须打电话过来，黄濑拗不过也只能同意。
此时，青峰自然不能说你上回打来的时候我正在被人砍，于是说道：“没事，我睡太死了没听见。”
“真的？”黄濑问。
“真的。”青峰说。
“你……”
“什么事？”
“……没什么，”黄濑停了一下，说道，“你休息吧，我明天回来，到时再说。”
挂了电话，青峰吁了一口气，庆幸黄濑没听出端倪。他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胳膊，又犯了愁。到时能编什么事由蒙混过去？
青峰坐早上第一班电车到了署里，这时候正常上班的人都还没来，轮班的同事已把那小子审了一遍，据说这家伙皮厚得很，嘴里挖不出一点东西。
“不过我们也折磨了丫一宿，算是给你报仇了。”林原点着烟说。
青峰在心里默默可怜了那家伙一下。毕竟他被砍一刀也就疼那么一会儿，但审讯室里的手段他是知道的，那大概只能用生不如死来形容。
“你不回家休息？”林原递烟给他，“缝了几针？”
“忘了……七针还是八针，谁去数。”青峰摆手谢绝了，“我就过来看一下，没事的话帮我请个假。”
对方做了一个OK的手势。
“要是问出什么告诉我一声。问不出来就算了，反正也不是大事，少浪费力气。”
“喂，还不是大事？这家伙袭警诶！他肯定知道你是警察吧？”
“是又怎么样？他不松口，我们就没证据。”
“要不你想想看，最近跟谁有过节？”
“跟我有过节的多了去了。”青峰学课长老气横秋的语气，“谁叫我吃这碗饭？”
林原哈哈哈地一拳砸在他背上：“不错，学得真像！”
回家的路上青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能跟自己有过节的人的名单。虽说他吃这碗饭，但本区一向治安良好，他们的工作基本上也就是抓些偷鸡摸狗之辈，实在想不出有哪个能穷凶极恶到拿刀砍人的。至于私人恩怨嘛……除了黄濑那位前任姐夫，好像也没有别人了。
如果真是他——目前青峰已经果断将他列为第一嫌疑人——那恐怕就更不能让黄濑知道这件事了。
果然，晚上黄濑回到家一看见他胳膊上缠着绷带就问：“怎么了？你受伤了？”
“没什么大不了，昨天上班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青峰气定神闲地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摔了一下就包成这样？”黄濑放下旅行箱走过来，“我看看，严不严重？”
“不严重！”青峰马上说。
黄濑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昨晚我给你打电话那会就摔了？”
“对，就擦了点皮，没事。”
“喔。”
黄濑没多追问，去厨房找宵夜吃，然后打开旅行箱整理东西。青峰本想趁黄濑睡着了自己偷偷换药，但是黄濑不知怎么的今天动作特别慢，他就打算溜到卧室里换，谁料黄濑好像早就猜准他想干嘛似的，立马跟了过来。
“要换药吗？我帮你换好了。”
“不用了吧。”眼看要露馅，青峰很是心虚。
黄濑拽过青峰的手就拆绷带，拆掉之后便一目了然了——那道口子缝得跟蜈蚣似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只擦破了皮。
“怎么回事？”黄濑问。
“那个……”青峰自以为机智地答道，“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的。”
“你切自己的胳膊肘吃啊？”黄濑瞟了他一眼。
眼见着瞒不下去，青峰只好照实说了。
黄濑一边听着，一边用镊子夹着酒精棉擦拭他的伤口。
“……所以说，就是这样了。”青峰挠了挠后脑勺，“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规定啊，我们工作特殊嘛，向外部人员透露具体工作内容是绝对禁止的，所以有时候受伤原因会跟周围的人保密。”
尽管青峰说得一套一套，但还是被黄濑发现了漏洞。
“你又不是在工作时间受的伤。”黄濑说。
“审讯结果还没出来，不能确定就是跟工作无关的啊。”
青峰越来越没法自圆其说，黄濑却又好像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了似的，闭口不谈了。
用酒精棉清洗完伤口，再覆上消炎药，最后把叠好的纱布盖上去，黄濑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些步骤，冷不防问了一句：“疼不疼？”
“啊？”青峰说。
“我问你缝针疼不疼啊。”
青峰记得他当时也这么问过医生。那医生怎么回答的来着？呵呵，说不疼，那是骗人的。
听完他的复述黄濑捧腹大笑。
青峰觉得自己倍儿没面子，缠完绷带以后他拿被子捂着脸倒头就睡。黄濑掀开被子在他身上闻闻，问他洗过澡没有，他把飘散着药味的胳膊凑在黄濑鼻子底下说这怎么洗？两天没洗了！结果当然是被黄濑连拉带扯地挖起来赶到浴室去。
（此处删节）
青峰只请了两天假，第三天就不得不拖着那条伤手上班去。
林原看见他，摇了摇头。“没办法，不说。”
“课长怎么说？”青峰问。
“课长说最后一回审讯的时候让你也去，怎么样，够意思吧？”
“不去。”
“啥？”
“去不去都一样，我心里有数。”
青峰在自己办公桌前坐下。这两天他在家里仔细想过了，如果砍他一刀就能让对他怀恨在心的那个人解恨，那么被砍一刀也不亏。怕就怕的是砍了那人还不解恨。
受了伤没法出外勤，青峰只能坐在桌子前面翻案卷。
快到中午时，一名警员匆匆跑进刑事课来，张望了一下说道：“青峰刑事！太好啦你在这！这边还有讯问室空着吧？请准备一下询问笔录……”
青峰不耐烦地说：“不是说了我不想审那家伙吗！谁爱审谁审去！”
“不是的。”那位警员走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青峰刑事你以前负责的那个假释犯，好像因为冲突事件又被带到署里了。”
“什么？”
“他指定要你给他做笔录。哦对了，冲突事件的另一方好像也是你认识的人！”
青峰还没理清思路，那边当事人已经被带了进来。
千叶先走进来，他脸上不太好看，拿着块帕子按着眉骨，隐隐能看到一点儿血迹，像是被人给揍了，但是他看到青峰时居然还微笑了一下。
随后另一位当事人也走进了办公室。
黄濑没有看青峰，而是从头到尾都瞪着千叶——那个曾经是他的家人，现在却变成了仇敌的人。
青峰伤在右手，没法写字，进讯问室的时候就顺便叫了林原来帮他做笔录。三人在桌前坐下了，千叶一脸无视地掏出烟，林原阻止道：“这儿不能抽烟。”
“哦，抱歉抱歉，不好意思，”千叶嘴上道着歉，收起烟，却还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有段时间没来，忘了。”
林原摊开笔录，青峰问道：“姓名，年龄，工作，户籍地。”
“我记得青峰警官以前给我做过笔录的吧？照抄一下不就是了。”
“叫你说你就说，哪那么多废话？”青峰还没发作，一旁写字的林原倒先炸了。
“警官先生们，你们不要弄错了，”千叶不紧不慢地说道，“今天我可不是以案犯的身份坐在这的，我是受害人，受害人知道吗？”说着他还把自己挂彩的额头往前伸了一下。
当时青峰接手千叶的案子，林原作为同事帮手调查讯问过，算是知道这么一号人，后来闹出的一些事也有所耳闻。行贿说来没有杀人放火那么罪大恶极，但面对这位有前科又态度不佳的受害人，无法抱有同情之心也属正常。
“我们知道，”青峰此时却比他身边快要跳脚的同事冷静，“所以，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如实回答询问。”
千叶斜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青峰重复了一遍提问，这回对方总算肯回答了。
青峰接着问：“请叙述一下今天事发的经过。”
“呵呵，说真的，我可完全是无辜的。我在自己公司的办公室里好好地坐着呢，那家伙冲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警官们，你们说说看，这可是暴力犯罪，少说也得拘留上几天吧？还有我这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
“当时有目击者吗？”
“当然有了。我公司很多人都看见了，想赖都赖不掉。哦，还有人要拦着他呢，根本没用……”
“请问您和另一位当事人是什么关系，近期有无纠纷。”
只见对方眯了下眼睛。“青峰警官，你这是明知故问吗？官司打完还没多久呢！请问这算不算纠纷？”
林原看了看青峰，青峰没表态，他也就不说话，照着写下去了。
“请具体说明是何种纠纷。”青峰仍是按部就班地询问。
“这说来话可就长了。让我想想看——哦，大概得从三年前说起？”千叶原本吊儿郎当的，这时表情突然凌厉起来，“协助警方逮捕我，我入狱，你们立功，这算不算？打扰我家人的生活，包庇我妻子跟别人外遇，阻止我跟我女儿见面，这算不算？怂恿我妻子跟我离婚，抢走我女儿的抚养权，还企图卷走我全部的财产，这算不算？还有，连我新开的公司也不放过，举报我公司资金来源有问题，叫警方来调查，这算不算？！”
他每说一条，声音就提高一分，最后竟然就直接站了起来，几乎吼到青峰脸上了。
“干什么？给我坐下！”林原见势不对，马上喝道。
千叶又狠狠剜了青峰一眼，坐下了。
青峰却是异常冷静。对方既是在宣泄着对黄濑的控诉，也在把矛头指向他，甚至还夹杂着污蔑。林原在用眼神提醒他，他自然也知道，这个时候他必须冷静。
等对方怒意平息，他说道：“请问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千叶继续一脸无视。
“好吧，暂时问完了，这份笔录请过目一下，没有问题就在这里签字。”
“等一下。”千叶说道，“那打人的家伙呢？怎么处理？怎么赔偿我？”
“怎么处理是我们的事，您就不用操心了。”青峰说，“要求赔偿的话请先出具医院的验伤报告，如果不能协商解决再走法律途径处理。”
千叶在笔录上签了字，林原站起来打算请他出去，他却皮笑肉不笑地对青峰道：“哟，青峰警官，您这手是怎么了？你们做警察的可得小心点，说不定哪天就不能活着回家了，啧啧，那多惨哪。”
林原也是做警察的，听了这种“问候”当然膈应得慌，生硬地说道：“笔录做完了，请您回家休息，有问题我们会再联系您。”
青峰看着他说：“我会小心的，谢谢。”
千叶这才又冷笑一声，出去了。
青峰在空无一人的讯问室里又坐了一会，隔壁的门开了，看样子询问也已经结束，他站起来走过去。黄濑刚在笔录上签完字，两名警员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去。
“怎么样？”青峰问。
“还好情节不是很严重，教育一下就好了。”其中一人回道。因为青峰打过招呼，他们也没怎么为难黄濑，走个过场就完了。
青峰说：“我有几句话要跟当事人说一下。”
两位同事没多问，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
青峰在黄濑对面坐下。“干嘛一声不响跑去找那家伙。”他说。
“你干嘛要瞒着我你被人袭击的事？”黄濑反而还来问他。
“现在是我问你！”青峰说，“而且这两件事不一样。”
黄濑低下头不说话。
“你觉得是他干的，所以就去找他？”
“明摆着就是。”
“我们都问不出实话找不到证据，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你以为你是警察啊！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管！少掺和这些事懂吗！”
青峰说到最后是真生气了，黄濑见状也没再跟他犟下去。
两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阵。青峰说：“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晚上回到家吃了饭，黄濑照旧说要帮青峰洗澡。青峰自觉伤口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还是不方便，但起码没那么疼了，就说没关系自己来。结果黄濑还是执意跟他一起进了浴室。
今天洗澡的时候倒是没出什么擦枪走火的事，洗干净之后青峰先泡进浴缸里。天气渐冷，睡觉之前泡个热水澡是最舒服不过的事了，青峰坐在浴缸里面看黄濑自己在那边洗洗搓搓，洗完了就走过来往浴缸旁边的小凳子上一坐，趴在浴缸沿上。
青峰挪了点位子，问黄濑要不要一起进来。
这浴缸太小，铁定是挤不下他们两个，黄濑笑笑说：“不用啦，我们都进来，水就没了。”
青峰站起来一脚跨出浴缸，说：“我洗完了，你洗吧。”
黄濑还是趴在浴缸沿上，看着他，说：“真哒？你以前都能泡半个小时呢，这才几分钟啊。”
青峰拿起浴巾擦擦身上。“你洗吧，当心着凉。”
黄濑帮他擦干了水，然后坐进浴缸里，笑着说：“谢啦。”
洗完澡出来，黄濑给青峰解开绷带上药。伤口上结了血痂，看上去还是挺触目惊心的。
黄濑拿镊子夹着酒精棉球在那道伤口上按压的时候，青峰忽然说道：“你什么时候去举报千叶的公司资金来源有问题的？”
黄濑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是他自己说的吗？”
“他说了，我也去查报案记录了。”
仔仔细细地上完了药，丢了棉球和棉签，黄濑才淡淡地说道：“你都查了何必来问我。反正，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要去扁他。”
“你是不是没听懂我早上说什么？”青峰说，“干我们这行的，没有一个愿意让身边的人卷到自己的工作里，因为危险。所以我叫你不要管了，懂不懂？”
“怎么可能不管？……这一刀是你替我挨的啊。难道你让我无动于衷？”
青峰看着黄濑，想了想，又自嘲地笑笑。“所以昨天……”
黄濑愣了一下。“不是的，昨天那个跟这个没关系……”
“行了。”青峰举起没受伤的手，在黄濑后脑揉了两下，“这样就够了。你也别再跟他过不去，他要是再报复回来呢？我这刀不是白挨了？”
许久，黄濑点了点头，继续给青峰的手上绷带。
“我已经叫他们别通知你们公司了。这么惹事，也不怕影响工作。”青峰说。
包扎完了，黄濑问：“还疼吗？”
“不疼了。”青峰说。
他有点恍神地看着黄濑把床上的东西收拾进急救箱。虽然刚刚黄濑说前一天那些温存的举动跟歉意无关，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法不多想。其实……还是有一点关系的吧。
他呆坐着，直到黄濑收拾好了，转过来又面对着他。
“怎么了，小青峰？”黄濑问着。
“没什么。”
青峰正打算翻身钻进被窝去。管他呢，睡着了就不用想东想西的了。
就在此时他的手被抓住了。他抬起眼，只见黄濑的眼睛也直直地望着他，然后，嘴唇贴了上来。
这也是因为歉意吗？他感到身体僵直了，因为这个缓慢而坚定地接近的吻。这是他期待的，盼望的，像个小孩子似的连做梦都想着的。真正来临时却是平静和安逸得几乎失真了。
他看着，感受着这个吻。它落在他的唇上，像雪片落进水面，一瞬间就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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